慢慢来,反正也来不及(第2/7页)

街道的大姐,张腰子得管人家叫大妈。张腰子的KTV离小区不到一公里,有一天他去查完店,回家路上听见几个大妈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一个说:“老大不小的人了,也没个正经营生,也难怪媳妇跑了。”另一个说:“天天喝酒,喝多了就打孩子,他们家童童才十二岁,一个女孩子,跟一个老光棍过日子,本来就够别扭的了,还得挨打。”又一个说:“可不是吗,没有家长管,外头也受欺负,校里校外的,这孩子……唉。”张腰子一听,凑上前去,嬉皮笑脸地问:“大妈,您说的是哪家儿啊?”前边忘了提了,张腰子那张羊肾脏脸上,布满了雄壮的大胡子,看上去绝对是山哥的同龄人。因此,大妈听了很不高兴:“嘿,死腰子,谁是你大妈?娘儿们这儿拉拉家常,没你的事,别跟你大妈这儿讪脸,走走走。”

虽然挨了撅,但还是得到了一部分信息。嫌疑人虽然没找到,但受害者很可能找到了。大妈们说的这个童童,年龄跟山哥提到的那个挨欺负的小姑娘差不多。一打听,这孩子的爸爸叫半坡子,是个老混混,坐过牢,出来以后老婆留下童童自己跑了,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半坡子出狱以后几乎不出家门,偶尔有狐朋狗友来家里,就把孩子轰出来。童童经常临时性地无家可归,就在附近的网吧里游荡,挨欺负是肯定的,但这孩子性格懦弱胆小,倒没跟着学坏。张腰子心想,还他妈不如学坏了呢,欺负别人也比挨欺负强。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不代表本文观点。

几个礼拜之后,山哥带了几个朋友来店里做客。这帮人虽然不爱在KTV唱歌,但KTV有很多妙用,比方说当练功房。开一个豪华大包房,把系统一关,架起键盘支上鼓,一把贝斯一把琴,能玩一天,有吃有喝,还不吵人。只不过没有熟人的话,一般KTV不让你带这么多设备进去。另一种妙用就是点好歌开着原唱当背景音乐,联机打游戏,不过这种乐趣,像山哥这种摇滚老年是不会理解的。张腰子这天玩得也很尽兴,全程给山哥唱高音部和声,唱得大汗淋漓,汗毛奓起,最后大家举起杯,觉得度过了完美的一天。店里酒贵,山哥提出去张腰子家喝。这逻辑真奇怪,都是花张腰子钱,哪儿喝不一样啊?就当为了强行引出下面的剧情吧。

下面的剧情是这样的。天擦黑以后,山哥和张腰子走在小区里。因为山哥背着手走得慢,张腰子不得不放慢脚步陪着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东张西望,忽然看到自己家隔壁单元里跑出来一个小丫头,十二三岁,瘦瘦小小的,一手用手背捂着嘴,一手甩嗒甩嗒地跑过来了。张腰子惊呼:“山哥!是不是她?”山哥扶起帽檐,眯起大环眼看了半晌,说:“好像是!”只见小丫头跑到无人处蹲下,从兜里拿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了几下,终于点着了,抽了一口,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烟也掉了。张腰子挓挲臂膀走上前去,抱住小丫头,喝道:“别跑!”那场面如果说不是拦路抢劫或者绑架儿童,殊难解释。

张腰子抓耳挠腮了半天,想让小丫头相信自己是好人,未果。山哥一扒拉他,说道:“起开这儿吧你!”然后弯下腰,扶起帽檐,对小丫头露出慈祥的笑容,小丫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忽然间一束手电的光将三人笼罩起来,一个大妈高喊着:“干什么的!”

三人被大妈带到了居委会。大妈对张腰子喝道:“你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光天化日之下抱住人家小姑娘,还说你是好人,你像好人吗?”张腰子把脑袋都快缩到腔子里去了。大妈又看了看山哥,怒道:“你是干什么的,老戴着个帽子,也不像好人!都看不见眼睛,电影儿里坏人都看不见眼睛!你有眼睛吗我看看?”山哥说:“有您哪。”说着把帽子抬起来一点,两道火光从中射出,大妈打了个冷战,忙扭头说:“小刘,给两位大哥倒点热水,冰箱有酸奶给童童拿一个。”

童童的性格极冷,让人联想到冬天窗户上冻出来的冰花。她不但沉默寡言,而且连动都很少动,眨眼的次数似乎都比别人少,常常让人感觉面对着一尊少女石膏像。最后张腰子和山哥了解到事情的全貌,还是托大妈的福。全貌也没有多复杂,在大妈的劝说下,童童挽起裤腿,给大家看了小腿上的伤。伤口呈条形,中央红肿,有触痛,部分出血,初步判断为较有韧性的条状物抽打造成。童童说:“是连在电视后面的线。”这种线叫HDMI,以粗壮坚韧著称,外部包裹有螺纹状尼龙外皮,十分凶残。因为童童看电视被半坡子发现,半坡子一怒之下摔了电视,顺手抄起HDMI线对童童进行了抽打。童童跑了出来,半坡子没追,只说敢回家就弄死她。

听完这段全貌,张腰子已经全身颤抖,关节咔咔作响,感觉很快就要周身冒火,腾空而起,穿破房顶去发冲击波了。而山哥则背着手,双手掌心朝上,用极别扭的姿势来回踱步。大妈看了看山哥,笑道:“这老哥真有意思,走道跟背着个孩子似的。”

大妈说完这话,也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屋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摄氏度。张腰子却不在意,说道:“大妈您照顾下童童,我跟山哥去给她买点吃的。”大妈把眼睛眯成两条线,说道:“你们玩儿摇滚的,一群愤青,唯一的优点就是不说瞎话。你小子要是学会说瞎话,你还有治吗?”张腰子不知道自己这么淡定如常的瞎话是怎样被识破的,只得讷讷地说道:“没治,没治。”大妈说:“好在你没学会,我们家虎妞都比你演得像。”虎妞是一只哈士奇,在小区里十分有名。“说吧,你们两位老哥准备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啊?”张腰子把腰一挺,脖子一拧,怒道:“我,我打丫杂种×的!”大妈把嘴抿成一字形,表示无奈。她还要再说什么,在一旁踱步的山哥却说:

“打人是不对的。”

山哥的主意谁都没想到。他说:“我们应当报警。”大妈说:“老哥啊,这你就没我懂了,我做社区工作几十年了,这方面我很有经验。家庭暴力报警,这肯定是对的,但是警察也没办法啊,如果不是抓现行,一般就不能抓人。童童身上这伤是挺重,但是半坡子如果咬死不认,咱们也没什么办法。”

山哥摇摇头:“不是。”

他蹲下身,把帽檐压了压,不让眼睛露出来,否则童童就不敢说话了。这么说吧,直到今天,山哥跟我喝酒时说起话来,我都把耳朵对着他,眼睛看着地板,防止我控制不住,突然给他跪下。山哥问童童:“你爸打你是几点的事?”童童说:“忘了,就刚才,六七点吧。”山哥问:“你们吃饭了吗?”童童说:“还没呢。”山哥又问:“你爸平时喝酒吧?”童童摇摇头:“他很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