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顺势疗法(第3/4页)

马晓凡伸出手揉了揉余大海的手腕。这倒不是两人第一次身体接触。高二的时候,两个人曾经手拉手地唱过英文歌。

马晓凡问:“那你现在接受现实了吗?”

余大海说:“接受了。”

马晓凡说:“白痴,别接受。”

然后她往余大海肩头上一倒,一切水到渠成,两个人就变成一块完整的晶体了。余大海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脑袋真大。”马晓凡说:“别瞎摸,有个作家说过,女孩的头发就像植物的花一样,是生殖的象征。”余大海惊道:“我去,谁说的?”马晓凡说:“不是毕淑敏就是王旭烽,忘了,反正是一个老太太。”余大海心想,中文系到底都在看些什么书啊。

翻过篇儿来,故事还没完。故事要是这么完了,我们就传播了伪科学,好像顺势疗法真的有用似的。余大海和马晓凡谈了49天恋爱,分手了。这简直是比他们在一起更加水到渠成的事情。余大海完全不会谈恋爱,而马晓凡则是有好几个总冠军戒指的人。两人理论战术水平都不在一条线上,没法打。

王希堂曰:活××该,让你作。

此时他是发自内心地不想让余大海跟马晓凡在一起。他上次因为说马晓凡的坏话而挨了揍之后,说话变得小心谨慎了一些,诸如“不是个好东西”这种词儿已经不用了,改用“根本就不是东西”,说完就跑。余大海抓住他让他说清楚,他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笑而不语。最后还是挨了揍。被揍完以后,王希堂鼻青脸肿地说:

“她每次都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才找你。她就跟一艘破船一样,一刮台风,她就出溜出溜地往回跑,往你这一扎,扎49天,雨季过去了,出海远航,你就是避风塘炒螃蟹你。”

尽管嘴上这么说,王希堂实际上还是很老实的。余大海让他干的事情,他嘟囔着也都干了。两年前的霰石事件之后,余大海约他一起骑车去马晓凡的大学看看。王希堂惊道:“你要拆了人家学校吗?”余大海摇头不语。暑假里,烈日炎炎,四野蒸腾,两人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余大海甩镫离鞍,走到校门前仰头看了看牌子,念了一遍:

“××大学。”

然后说:“咱们走吧。”说完上车自己骑走了,王希堂气得七窍生烟,认镫扳鞍,拍马便追。他问余大海:“你有病吗?骑一个多小时就为来看看校门?”余大海严肃地说:

“这是顺势疗法的一部分。”

49天的初恋结束之后,余大海陷入了预料之中的消沉,终日闷闷不乐,靠摆弄矿石和揍王希堂度日。这可能也是一种顺势疗法,因为王希堂每次出现都会说马晓凡坏话,必然勾得余大海的液压采矿设备狠狠工作一番。久而久之,工作的时候也就不那么疼了。

这台设备再次启动是一年多以后。这一年里,王希堂给余大海讲过一些八卦,有关马晓凡如何堕入红尘,跟结了婚的大学老师如此这般。当然,为了图嘴上痛快,王希堂也没少挨揍。有一天,余大海正在揍王希堂,手机突然响了,一接,马晓凡。

余大海跟马晓凡在学校后的一家西餐厅吃饭,有现场小提琴演出。小提琴手拉《梁祝》的时候,马晓凡给余大海讲了自己的故事。故事太长,且俗,没有必要在这里重新讲一遍。总之,听完以后,余大海觉得心里动了一下,但那台硕大无比、凶悍绝伦的液压采矿拉拔机却没有开起来,熄火了。这是为什么?他就此想了半天,走了神,没听见后半截话。

“……有点后悔,”马晓凡自顾自地低头说着,“那天不应该去你家的。你太老实了。当时如果你胆子大一点,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余大海回过神来,听了个目瞪口呆。“啊,赖我啊?”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就好比一个信基督教的科学家有一天祈祷时突然听见耶稣说:“宇宙间的能量不是守恒的!”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反正信基督教的科学家已经不信进化论了。这个例子只是说明,当你把一个对象长时间地神化之后,她已经变得看不得摸不得,她不会犯错,不会变得复杂邪恶,不会伤害你。当她犯错时,当她变得复杂邪恶,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时,你就像听到了能量不守恒一样无法接受。

然后他想起王希堂说的话:

“这个马晓凡也不是个东西,失恋了就去你家喝酒,什么意思呀?”

接受过高等教育之后,余大海的逻辑水平上升了不少。经过顺势疗法,他已经不怕去碰触记忆中的那几个特定的场景了。他有时会把它们从记忆中捞出来把玩一番,对着光从各个角度看一看,就像看他的那些矿石一样。他发现每次看到的都不一样,这也跟晶体一样。

他想这些事的过程中,马晓凡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要是那样的话,我们也不会只有49天。”

余大海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马晓凡,觉得这个人完全变了。怎么说呢?人还是那个人,但看起来已经彻彻底底不一样了。就像霰石跟方解石一样,成分相同,晶体结构不同,看上去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

他没搭茬儿,马晓凡说不下去了。

最后,马晓凡抬起头看着余大海,有点急促地说:

“哎,你想过我吗?”

余大海此刻感觉受到了希堂仁波切的加持,心思澄明,神光罩顶,什么事情都能在一瞬间彻悟了。他说:

“没有,我的病好了。”

“啊?什么病?”

“顺势疗法治的那个病。”余大海说。他在心里说:“你们文科生不懂,你这一次一次地来找我,又离开我,乃是一场浩大的、宏观的顺势疗法。现在我已经治好了。这种事需要一点哲学和普通逻辑的底子才能看明白,中文系不行。”

马晓凡接不下去,把嘴抿成一字形,用叉子戳着甜点。她不愿意接受现实,去相信自己拿不住这个榆木疙瘩。榆木疙瘩还是榆木疙瘩,做棺材的料怎么变佛珠啦?她不理解,想弄明白。从小到大,她读到的言情小说的结尾,都是两个主人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就是那个女主人公,男的可以换,但随时可以掐个结局出来。现在她自己想掐了,怎么可能落一个bad ending?

她决定绕个大圈子,放慢节奏,从头开始。她想错了。

“你那些矿石还有吗?”她打算投其所好,重新开个好头。她是这方面的老手,只是余大海不知道罢了。余大海一直觉得她身上放着圣洁的光芒,其他那些男生也是这样的,只有那个王希堂有点讨厌,眼神贼兮兮的。

“没有了。”余大海答道。他说完,既不接着说下去,也不改变话题,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马晓凡。他已经不挠后脑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