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小蓝(第2/11页)

决心下了有512G,转天从急救室里出来,继续梨花带雨。

她把脸埋进同事的肩窝里呜咽:可我就是难过啊,可我就是控制不了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年长的同事轮流过来拍拍她,帮她理理头发,帮她把小白帽捡起。

…………

前辈的护士姐姐们都爱她,护士长阿姨尤其稀罕她。

女人一年长就爱帮人牵红线保大媒,护士长那时热情高涨地给小蓝介绍了个对象——

自己儿子。

这么质朴乖巧又心善的小姑娘干吗不抓紧收了藏回家呢如果能当儿媳妇那该多好啊……

可惜,领导无缘变婆婆,几句话就被撅回去了,人家已经有主了。

遗憾之余,护士长纳闷地发问:傻小蓝哦,咱这模样咱这脾气性格,什么好女婿找不到,你怎么……

她扒拉着小蓝的脑袋,惋惜道: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一个摆地摊的呀?

她问:那人别是个混子吧?他怎么把你骗到手的?

又问: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啊呀呀呀你这孩子傻乎乎的可千万别一时糊涂啊……

(二)

混子还是骗子?不确定,也许吧。

从名字看确实不像好人,好人怎么会叫:蠢子。

蠢子蹲在桥头摆地摊,就是阳朔西街麦当劳对面的那个小石桥。

三尺粗布平展,卖化纤围巾卖手工荷包,也卖桂花香水,10元钱三瓶的那种。客人来时,别人怎么吆喝招揽,他也学着低声吆喝,城管来的时候,别人怎么狼窜,他也象征性地跟着狼窜。

别人总能吆喝来生意,总能跑赢城管,唯独他例外。

他寡言,安静得像个树墩子,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也难怪人家欺负他,世人吃柿子皆爱挑软的捏,话少的人总是自带三分好脾气地憨。

西街熙攘,举目皆脑袋,灯红酒绿里,这是个一回头就能模糊了长相的男孩子,普通得掉渣。

若说特别,勉强只因那副厚重的学霸眼镜。

黑框眼镜卡在脸上,酷肖年轻时代的罗大佑,弹琴唱歌时尤其像。

地摊上横着一把旧吉他,客人少时蠢子抱起来操练。

练琴、练声,锤炼那些缓慢而悠远的自己写的歌,不远处酒吧里的噪音扰不了他,他一练就是半个晚上,于是成交的客人更少。

“蠢子”二字,本是广西乡下对不良青年的俗称,搁在东北叫青皮,搁在北京叫串子,搁在青岛叫小哥,搁在杭州叫地棍,搁在上海叫阿飞,搁在他身上,名不副实地滑稽,一点也不威风。

蠢子是个理工男,就读于理工大学雁山校区博文管理学院地理信息专业,那时大二。家里不宽裕,他寒暑假跑来阳朔,摆摊撂地挣生活费,算是自力更生了。

学期读书,假期摆摊。

挣得不多,花得很省,从冬天到夏天又到冬天。

冬天是个容易恋爱的季节,有寒冷才有温暖。

蠢子和小蓝在阳朔的冬天遇见,就在那个乏人问津的地摊前。

那时水面寒气初生,小蓝自桥头走过,小鹿一样地轻盈,不少男人的眼神都偷偷跟着她的脚步蹦跶,随着她秀发甩啊甩……而后集体微微一诧异。

她停步,侧目,傻立在一个地摊前,出神地和那个其貌不扬的男生对视发呆。

第一眼对视就都愣了,于是有了第二眼。

以前见过吗?为何有如此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蓝后来描述过那种感觉:不不不,绝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只是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后来蠢子说也有同感,很熟悉哦,熟悉到可以不用任何预设和铺垫,就可以十秒二十秒地,直视着这个陌生姑娘的双眼。

玄妙也,两人都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但都想不起何年何月何地曾相见。

于是屏住呼吸认真地看,边看边想拼命地想,越想,心中越莫名地悲喜难言,却如同在静谧的大雾里开车,影影绰绰的怎么也清晰不起来。

好奇怪,莫名的淡淡的,悲喜难言……

刚才写的这些都是真的,并非我扯淡。

其实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世上无数人曾短暂拥有过吧,譬如你比如我。

可惜你我羞涩矜持,你我不敢惜缘,任凭小羽毛飘过眼前掠过指尖,也怯于伸手去捉弯腰去捡。故而,大多似曾相识的第一眼第二眼,大都终于擦肩而过,止于雁渡寒潭。

再奇妙的遇见,一个转身也就淡了。

万幸,他们不是你我。

没有局促地扭头,也没有礼貌地转身,那天桥头暮色里,两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只是呆呆地互相看着,一眼又一眼。

缘分是从此刻缘起,还是从此刻重续?

如果这时来一场冰凉的急雨该多好,是否就能浇散他们的视线?

如果狠心断掉那次对视,是否能够改写这场吉凶未卜的姐弟恋。

(三)

小蓝1991年生,蠢子1993年生。

年纪相差不大,面相上来看,蠢子甚至还要比小蓝成熟一点。

事实上也确实成熟很多,如此木头木脑的一个理工男,居然懂得霸道总裁风——有一天,他一把攥住了小蓝的耳朵。

吃烤Bia那天攥的耳朵。

鱼,壮语里念“Bia”。

那天巨冷,围巾只卖出两条,钱没挣到几多,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俩人兜里却都羞涩。河边露天排档吃了烤Bia,只吃得起一条,这么寒碜的约会,也是没谁了。

都是水田里割过稻子的乡下孩子出身,小蓝并不介怀,她最爱吃鱼,但凡有鱼吃就开心得不得了,虽然这条鱼比做实验的小白鼠大不了多少……

其实还算饱,胃里半饱,浑身上下冻饱了。

南方的冷不是盖的,冬河畔寒气袭人,像浸了冰水的毡子,吧唧一下裹住人,潮湿冰凉的一层软壳,死死附在身上,由外及里地挂霜。

别人是寒由足底起,她由耳起。

先红肿了耳垂,后是耳廓,一条鱼吃完,耳朵油炸过的一样。

返程时俩人小跑,小蓝抄着手,咝咝地抽着凉气,蠢子袖着手跟在后面。

一头穷大学生一只穷小护士,两个从小苦到大的乡下孩子都已早早习惯了省钱,打车这种奢华的习惯,都还没有养成。

情浓路短,天冷路就长,小蓝拿出小姐姐的口气,扭头冲蠢子小声喊:

走快点啦,耳“都”快冻“丢”了……

天实在太冷了,嘴唇也生冷,她本来想说“朵”和“掉”的。

头刚转回来,黑影一闪,耳朵却一暖。

什么鬼!热烘烘的两只大手攥住了她的耳朵,那双手胆怯了一秒,好像在犹豫该拿她的耳朵怎么办,紧接着发力,骑虎难下地攥住,牢牢地捂严。

然后就不冷了,耳朵找回来了,像啪上了两块暖宫贴,又像套上了两只刚出炉的全麦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