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亦飘零久(第2/3页)

龙彦昭看着这位形容狼狈、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再看看呆立在那里,浑身僵住的顾景愿,已然确定了,这位就是阿愿的妹妹。

——如果不是那个重要的、值得顾景愿回忆的亲妹妹,阿愿也不会这般茫然无措。

更不会因为她哭了而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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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宜军主帅的营帐内,程芷被让到铺着干净兽皮的椅子上,她身边还带了个看上去四五岁的小男孩,这会儿正怯生生地站在一边,偷偷打量着对面顾景愿的眉眼。

顾景愿就坐在程芷的对面。

他想给她倒茶,可手指又颤得厉害,最后还是由龙彦昭代劳,率先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程芷,另一杯搁在了她身边那个小孩儿的面前。

顾景愿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程芷看,程芷看上去也有点紧张,但在这里遇见自己二哥的激动并没有褪去,她说:“他们都说你还活着,我就知道。虽然没想过会再见到你……二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你……”

“阿芷。”顾景愿的声音变得压抑而低沉,正如方才程芷问他的问题一样,他艰难地询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程芷看了看顾景愿,又看了眼他身边的龙彦昭,最后也不瞒他,缓缓地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二哥你离开以后没多久……崖国国君前来求亲,父王便……选中了我,去和亲了……”程芷说着,便拉过他身边的小孩儿,对他说:“赞儿快过来,叫舅舅。”

个头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子怯生生地望着顾景愿,叫了声舅舅。

顾景愿一双眼眸原本在听她说和亲之时便已瞪得浑圆,如今骤然听见有人叫他舅舅,不禁剧烈眨了几下眼。

将目光转到了赞儿身上,他跟对小孩儿招手:“赞儿,过来。”

“到……舅舅这来。”

名叫赞儿的小孩还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敢过去。

唯一不变的是打从进来时起,他便一直盯着顾景愿看个不停。

直到受到他娘鼓励,才蹬蹬蹬地跑到顾景愿面前,仰着脖子看他。

顾景愿圆润的眼眸就像是一汪清澈无比的潭水,被他凝视的时候便会自动沾染上一种淡淡的安宁气息。

赞儿对他表现出了十成的好奇,又受到顾景愿如水的气质感染,逐渐开始不怕他,扒在那里不住地打量着他。

顾景愿毫无与这么大孩童相处的经验,但这是程芷的孩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跟他说了几句话。

旁边龙彦昭知道这种时候他们兄妹说话也不方便小孩子听,便极有眼力见儿地对小孩说:“赞儿到叔叔这来,喜欢这大营吗?走走走,叔叔带你去转转。”

随即找小孩子过去跟他一起玩。

主帅的营帐极大,一边是摆满了书籍的书架,一边又是兵器架,还有各种地图和沙盘。这些东西大人看起来或许会觉得稀疏平常,但用来哄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足够了。

龙彦昭在一旁给赞儿介绍兵器架中的各种摆设,小孩儿果然将其他情绪都抛在了脑后,兴致勃勃地被他牵着走。

程芷见赞儿笑了,却又忍不住悄悄落泪:“这孩子也是命苦,跟我受了不少苦,二哥……”

“阿芷,你先别哭。”顾景愿取了一条干净的丝帕递给她,他站在她所在的椅子后面,轻轻抚过妹妹细瘦的肩膀,问她:“赞儿便是你与崖国国君……”

“是。”程芷止住了眼泪,知他会问自己既然已经外嫁,又为何会流落到这里,便继续诉说:“我嫁过去的时候崖国国君便已经三十多了,他早已妻妾成群,只是刚死了正妻,两国联姻,父王便让我……”

出生在皇族的女子便是这样可悲,从来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尤其是遇上了一个从来都只把子女当成工具的父王。

程芷反抗过,但效果甚微。

就如同其他姐妹先后被父王嫁人了一样,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最后还是不得不作为联姻的工具,嫁给比她年纪大上一倍还多的男人。

那男人也并不珍惜她。

北崖与北戎接壤,是比北戎还要以北的小国。

那里的开化程度连北戎都不及,人们几乎裹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各种生活品都要拿毛皮和鲜肉与附近国家做交易。

可就算这样国君的后宫里也充满尔虞我诈,程芷嫁过去虽做的是正妻,却是身处异国他乡,又没有国君庇佑,相当于直接掉入了狼窝。

从前活泼天真的小女孩要不得不各种防范和猜忌,才能在那里保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那几年她过得很辛苦。

“后来呢?你与赞儿缘何又会出现在这里……”站在程芷背后的顾景愿几乎一动不动,他垂着眼眸看着自己妹妹的背影,眼里的心疼藏不住,下唇都快被自己磨出血。

但他还是轻轻扶着程芷的肩膀,巍峨伫立在那里,期望着这般便能给对方一丝力量。

北崖国君差不多有二十几个孩子,赞儿并不是受宠的那一个。而程芷作为两国联姻的工具,一开始还好一点,直到一年多以前,老北戎王驾崩,太子即位……

新的北戎王一上位就大刀阔斧做了一番改革,将先王在时的许多东西都推翻了。

其中就包括与北崖的盟国契约。

北戎提出重新商议盟约内容,想要为自己谋得更多权益。

盟约一商议便商议了半年多。但从新王提出要撕毁旧约的那个时候起,程芷便不再是联姻工具,而是联姻的牺牲品。

她给自己曾经的太子哥哥写过多封信,奢望他能够为自己考虑考虑。

但新王的意思很决绝——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国与国之间的事,怎么会为了一个妇人便做出让步。

那以后程芷在王宫中的日子就变得举步维艰,她经常遭受国君的拳脚和谩骂,就连赞儿,也被醉酒的国君打过几次。

程芷本质还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只是当初嫁人时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成婚生子,一晃数年,总觉得能忍就忍了。

可一忍再忍的结果便是她与赞儿的活路越来越窄,预感情况只会越来越坏的程芷便开始计划带着赞儿逃跑,为自己的儿子博一条生路。

终于,在去年的时候,大宜突然对北戎开战了。

北戎猝不及防,力有不逮,先前还无比嚣张自信的北戎王不得不反过来求北崖出兵帮助。

北崖国君已经被北戎王戏耍了一通,如今怎可能会帮他。北戎来的使团被拒之门外,不得不原路返回,程芷便是在那时,偷偷潜入进使团当中,一路逃回北戎的。

可回到北戎以后,这里虽然是她习惯的故土,却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人。

她不可能回京都去质问太子哥哥为什么要抛弃她,也不可能再以公主的身份回到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