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S 我与另一个我(第2/4页)

“咱俩这个跑步搭子,以后会分开吗?”

她好像又想用一句玩笑话掩盖住刚刚那段“真情流露”,随即补充:

“要是没有我,你跑步也坚持不下来的吧?”

我拿起CD播放器的旋钮,往后调了几首,跟她说让她听这首歌,是《我找你找了好久》。

现在想想也挺傻的,那些过时的爱好,那对两人分享的耳机,那个两个人在一首流行歌曲里构造出的小世界,那段二十岁不到的、什么都说不清楚的年华。

后来,除了在与工作相关的演唱会上,我很少听那些音乐了。从那时起,我有了运动的习惯。虽然时断时续,运动的方式也一直在变,从跑步到瑜伽,再到游泳,但总算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我想,她现在也一定如此坚持着。

但我们的友谊从来就不是完美无暇的。和所有的女性朋友一样,我们也会互相较劲。明面上的,暗自的。

我和她的性格都有强势的一面。光是因为“穿衣服是谁模仿谁”这个问题,我们就有过很多次争执,也有过谁也不理谁的时候。因为我们总觉得是对方的风格在照抄自己,又想做独一无二,不甘心被抄。于是我们默默赌气,或跟另一个人倾诉对方的“极品”之处。

但这完全不影响过一两个星期,我们又一起相约去逛街的事实。因为我们终究会在“我的品位,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懂”这件事情上达成骄傲而自恋的共识。

好在我们俩不在一个系,成绩上并没有可比之处。有时候想到这里,我会松一口气。但她会跟我说:

“真希望你也是我们班的啊,我们班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学习态度认真的,全是胡来,我做个培养实验,想找个好的搭档都不容易。要是你在,咱们俩一定会组成一个完美的实验小组的!”

虽然我有点逃避跟她做比较,但该打的战役总会来——我们考研报了同一所学校。没有商量,几乎是同时决定的。是名校,很难考得上。

大三的秋天,我们的“动力小组”又开始继续了。我们轮流早起去图书馆,占两个人的位置,面对面各自埋在一大摞专业书里,一起迅速解决吃饭,又一起继续看书……偶尔忙里偷闲,我们也会像之前一样,一人塞一个耳机,听一会儿音乐,但谁也不敢懈怠。

我想偷懒和放弃的时候,会想象着如果她考上了,而我落榜了的“惨状”,于是拼了命地也要早起,要看书看到眼皮打架。我不管别的,我只是不想输给她,不想看到她嘴角总是会露出的那抹轻蔑的笑。如果那所学校是她可以到达的高度,那我一定也能。

后来,在我的工作饭局上,总有一个端着酒杯的某某某对着领导,或是所谓“伯乐”大表感谢之情:

“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你!没有你,就绝对没有现在的我!”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总想起她。没有她,就不会有现在的我,这是真的。但她一定会觉得这句话矫情、庸俗、不堪。她是一个始终看往目标的人,完全不会在乎眼下的到达。

“跟你有了多大成就似的,还现在的你,现在的你怎么着了啊?你这是恭维还是埋汰啊?”

她一定会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她的心里会不会也想跟我说这句话呢。反正,我们俩后来都考上了这所曾经看似遥远的“名校”。

我和她依然不喜欢团体活动,大部分的时候还是独来独往,尤其不喜欢小女生之间的种种情致。在学校里,我们这种人其实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但我们依然固定地在一起,看书,逛街,吃饭,讨论看似虚空的议题。

然后我们大规模地绝交了两次。一次大概是因为在食堂打饭产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吧,具体的原因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结果是我们大吵了一架,谁都不肯低头认错,然后绝交了一个多月。第二次的原因,我记得很清楚:她发现我暗恋的男生也是她所中意的。其实那次的暗恋并没有十分认真,也没有准备表白,只是觉得对方还不错而已。

当她发现我保存着关于那个男生的私人物品,并且感受到了我的隐藏和躲闪的时候,几乎恼羞成怒:

“你什么意思?居然跟我还保守秘密?你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我又不会说什么!”

随即拂袖而去。后来,我听她室友说起,才知道她的暗恋对象刚好也是这个人。那次绝交的时间长达一个学期,路过她们的宿舍楼的时候,我会躲着走。每天都刻意地避开她经常去吃饭的食堂。

后来,我们各自交了男朋友,于是重修旧好。

我们的友情跌跌撞撞地到了我们各自进入社会的时候。

我始终觉得,她是另一个我,或者说,她是我的一面镜子。在她身上,我看得到自己身上的那些自己觉得还不错的部分,比如坚持、理性至上和直截了当。当然,也能时时看到那些我觉得自己很差劲的元素,譬如刻薄、计较、自恋和偶尔的不自控。我们因为那些性格里好的一面而相处和谐,又因为那些所谓的负面因素而难以长时间地在一起。

我们是经历了绝交的朋友,这绝不是什么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越激烈,可供回味的东西就越多。我曾经在心里默默地对这段关系进行评估:我们一定可以是那种到老了还关系不错的好朋友吧。

可惜,在我架空一切外界因素做这份“评估”的时候,我忘了一件事,环境会改变人的性格。当两个人在不同的环境里,会被打造成不同的样子,当向两条岔路上渐行渐远的时候,总有一天,两个人就会连影子也互相看不到了。

毕业后,我们都顺利找到了和自己学的专业有关联的工作。她进了一家化工行业的外企,我则在媒体做记者,我们分别在这座城市的两个角落租了房子,也说不上是什么为梦想打拼,至少也是在各自新的位置里勤奋地忙碌着。我们有了不同的话语体系和人际关系圈,比这些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各自要扮演的新的“角色”,这个仿似面纱的角色感让我与之前的那个略显孤僻的自己渐行渐远,然而自己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曾感知。

而她,比我自己更敏锐地发觉了我的变化。

有次和她约在西单吃饭,席间我接了几个工作电话,又刚巧碰到邻桌是熟识的同行,我换上一副工作中常用的脸孔,跟他们交谈和调侃了一番。等邻桌走了以后,她很认真地跟我说:

“我觉得你变了很多。”“什么意思?”

“以前你不是这种人,完全不会用这种假模假式的嘴脸跟别人说话,而且也不会跟人不熟装熟,就好像多老练似的,我看着都觉得累,你不觉得自己虚伪了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