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3(第2/2页)

“今天板仓先生免费给我照相。”妙子说。

板仓经营着一个标榜艺术摄影的小照相馆,叫板仓照相馆,位于阪神国道田中停车站稍北一点的地方。据说板仓原是奥畑商店的学徒,连中学也没毕业,后来去了美国,在洛杉矶学了五六年摄影技术,也有人说他在好莱坞想当电影摄影师而没获得机会。回国后不久,在现在这个地方开业时,奥畑商店的主人——启少爷的兄长多少出了一点资金,给他介绍了一些顾客,多方照顾,启少爷也为他捧场。正好妙子要为宣传自己的作品找一位摄影师,经启少爷介绍就把这一工作交给了他。从那以后,妙子作品的摄影,不论是用于制作小册子还是明信片,都由板仓一手包办。板仓因为长期接受妙子交付的工作,也为自己做了广告,加之他了解妙子与启少爷的关系,对妙子也像对启少爷一样毕恭毕敬,旁人看来他们像是主仆关系似的。他与贞之助他们也过从甚密,当然这是因为他和妙子的这层关系。他接受过美国的熏染,圆滑机灵,见缝就钻,所以,他如今也钻进了这个家庭,对女佣们他也不吝一一讨好,比如开玩笑说不久就要恳求太太把阿春嫁给他,等等。

“免费的话,也请给我们照一张吧。”

“行啊,那就照一张吧。小妹在中间,大家在那里站一排。”

“怎样站呢?”

“请老爷和太太站在小妹的椅子后面。对,对,悦子小姐,请站在小妹右边。”

“春丫头也来照。”幸子说。

“那么,春丫头站在左边。”

“要是东京的二姨在这里该多好呀!”悦子冷不丁说。

“真的,”幸子说,“以后说给二姨听了,她会多么遗憾!”

“妈妈,你为什么不叫二姨来呢?今天的事,不是上个月就知道了吗?”

“我不是没想过,可她是四月份刚回去的呀……”

正在对光的板仓发现幸子的眼睛突然微微湿润起来,不禁大吃一惊,抬起头来。贞之助也注意到了,他想究竟为什么妻子的表情如此急剧地变化?从三月份那次流产以来,她常常触景生情,一想起胎儿的事就伤心流泪,每每令他惊愕。可是今天并不像是那么回事,实在难以捉摸。或许是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妙子的装束,想起了姐姐昔日穿着这身衣服举行婚礼而感慨无量,不然的话,若不是这种令人愉悦的事,是想什么时候能看见妙子如此盛装出嫁?或许还联想到妙子前面还有个雪子待字闺中而不禁悲从中来?贞之助心想或许是这千头万绪涌上了她的心头。不过,想亲睹妙子今日芳姿的,除雪子以外应当还有一个人。想到这里,连贞之助也感到那个男人委实可怜,他突然又猜想:或许是启少爷吩咐板仓来照相的吧。

“里勇女士!”照完相后,妙子看见房里穿衣镜前正在化妆的一个女人,便向她喊道。她大约二十三四岁,将在《雪》之后表演《茶音头》[71],看上去是个艺伎。“对不起,我有事求您。”

“什么事呀?”

“哎,能不能请您到那间房里去一下?”

今天参加演出的人中有四五个是内行,是以教授舞蹈为职业并已承袭艺名的妇女和两个艺伎,里勇是来自宗右卫门町的艺伎,是鹭作师傅最为钟爱的山村舞高手。

“我没有拖着下摆跳过舞,老担心跳不好,请您到那边去教我怎样拖下摆好吗?”妙子说着走到里勇跟前,低声说了几句。

“我也没有把握。”里勇说。

“教一教我吧。”妙子说罢拉着里勇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楼下乐队好像已经到齐了,听见胡琴和三味线在校音。

妙子关上拉门和里勇两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二十分钟左右。

“小妹,老爷说要你快点儿!”来迎接她的板仓说。

“嗯,已经好了。”妙子说着拉开了门,“板仓先生,请帮我提着下摆。”她让板仓提着和服的下摆走下楼来。

贞之助、幸子和悦子跟在妙子后面鱼贯而下。舞蹈开始了,贞之助悄悄走进观众席,拍了一下弗里茨的肩头。这位德国少年坐在观众席上全神贯注地瞪着舞台上的妙子。

“弗里茨,那个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弗里茨仍然板着面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并点点头,马上又把脸转向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