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归凤求凰缱绻意,时人寥寥不复闻(第2/3页)

王立群老师的第二大论据是“财在色前”。就是王老师认为该怎样给司马相如这个人的人品定性,关键是看“谋财”在前还是“谋色”在前,换句话说就是主要是为卓王孙的财去的,还是为卓文君的色去的。为色去的,尚让人同情,为财去的,就实在是人品低下,让人恶心了。

我觉得这未免有些以迂腐的老夫子之心去度青年男女情爱之腹的嫌疑。王老师认为司马相如首先是为财去的。因为从色上看,正史上并没有对卓文君美色的描绘,而且她还是个寡妇。而《史记》却说司马相如“甚都”,也就是长得极漂亮、极潇洒的意思。说他出现在酒宴上的时候,“一坐尽倾”,所有的人都为他的风采所折服。而他此前也没见过卓文君,所以他不该会是为一个可能长得很一般的寡妇策划了这么麻烦的一场双簧戏。既然不是为色去的,那就是为财去的了。

老实说,我觉得这个推论有些一叶障目、不见其余的嫌疑。首先,卓文君长得怎么样,《西京杂记》里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的。《西京杂记》里说卓文君“妖冶好眉色,如望远山”,说她眉毛的化妆手法很特别,形状象望远山,是当时时尚之美的代表。所以后来苏东坡有诗说“相如有家山,缥缈在眉绿。谁云千里远,寄此一颦足。”就是说虽然相如出差远在千里之外,但只要想起卓文君的一颦一笑,那眉目传情的极致之美,都仿佛就在眼前。所以不能说卓文君就长得比司马相如差。况且,双簧戏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就是临邛的县令王吉,司马相如没见过卓文君,王吉不一定没见过,而通过王吉,了解到卓文君的才色俱佳完全是有可能的,这不正是司马相如这种才子所热衷于追求的佳人吗?其次,卓文君是个寡妇不假,但她不过才十七岁,新婚不久即丧偶,况且汉人对再嫁看得很开放很平常,古人说“脏唐臭汉”,某种角度上就是说唐代与汉代在男女之事态度上的开放与随便,一个寡妇的身份并不能影响文君的什么。反过来,相如除了“甚都”之外,《史记》还记载他“口吃而善著书,有消渴疾。”也就是他虽然长得漂亮,琴也弹得漂亮,但他的弱点也是相当致命的,他说话口吃,而且还有糖尿病,“消喝疾”就是糖尿病。光口吃一点,卓文君再怎么说配司马相如都绰绰有余了,更何况卓文君还是首富之女,而司马相如不过是个穷光蛋。《简?爱》里有一句名言,简?爱曾经对男主人公罗切斯特说:“如果上帝也赋予我财富与美貌,我一定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卓文君对于司马相如来说,就是一个拥有财富与美貌的吸铁石,司马相如因此去凤求凰,又有什么可以被指责的呢?

说到司马相如的穷,就要说到王立群老师第三大论据,“钱财决定论”。也就是通观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不论是“琴挑文君”的爱情阶段,还是有着“情变之谜”的婚姻阶段,决定司马相如行为因素的关键都在于一个“钱”字,由此可以看出司马相如的人品如何,由此,也可以见出其爱情与婚姻的成色如何?

求爱阶段的“为钱说”我们刚刚已经反驳过了。再来看看婚姻危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因为钱司马相如才悬崖勒马的呢?《史记》说:“相如与卓氏婚,饶于财。”看来通过与卓文君的婚姻,司马相如发家致富了确实是个现实,但《史记》紧接着又说“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常称病亲居,不慕官爵。”就是说他后来被汉武帝重用了,进了官场了,还不热衷于向上爬,王老师认为这是因为他没必要那么辛苦打拼了,因为他的物质生活已经很充裕了。所以当后来他要纳小妾,要包二奶的时候,卓文君采取了坚决分手的姿态,这让司马相如产生了重大的顾虑,这种顾虑主要还是在于生活的经济基础,所以他悬崖勒马了。我想,这种理解恐怕不太符合现实。第一,司马相如想在茂陵纳小妾的时候,已经作为汉武帝的特使胜利出使巴蜀、平息巴蜀纷争回来,是作为功臣在茂陵休养时候的事。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很重要的外交官员了,他当时的俸禄在二千石,也就是一个省部级公务员的工资收入,他的经济生活还要依仗卓文君吗?第二,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婚姻之后的情感维系并不是靠钱来维系的。那是靠什么来维系的呢?开始汉武帝要召司马相如进京,卓文君的态度一是支持丈夫的事业,但同时表达了对两地分居情况下“两情如何久长时”的担忧。当司马相如两次情变时,卓文君都不在身边,但通过两封信,两首诗,就把司马相如摆平了,说明他们的婚姻不是靠钱财来维系的,而是靠卓文君这个女人的智慧与才情来维系的。男人就像女人手里的风筝,风筝是属于天空的,事业就是男人的天空,你不放他去飞,他就失去了作为一支风筝的意义。文君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放相如去闯;但风筝飞得再远,作为女人,你都应该握紧你手中那根细细的线,那根线是什么呢?在文君,就是她的智慧与才情。所以我以为这个故事对现代人也很有教育意义,要拴住天空里那只拼命飞翔的风筝,钱、财、物都做不得线,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丰富的内涵与情感,才是那根细细的,却又是坚韧的线。

第四个论据,“《史记》曲笔说”。王立群老师认为《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并没有对司马相如的窃财、窃色行为予以揭露与批判,是因为司马迁爱惜司马相如之才,曲笔为之隐讳。

古人常说“文章西汉两司马”就是将司马迁与司马相如并称的,司马迁先生写司马相如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这样“为贤者讳”呢?我们知道,即使是写当世君王汉武帝,或者是写当朝开国之祖刘邦,司马迁都写出了他们真实的面目,这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但《史记》也正因此获得了“不虚美,不隐恶”的盛誉?就是秉持真实的史学创作精神,正因为这一点,它才被称为“史家之绝唱”。如果司马迁是为爱惜司马相如之才而为之遮掩,又怎能谈得上“不虚美”呢?

第五个论据,“后人评说”。王立群老师认为即使司马迁先生是为司马相如辩护的,但相如“窃财、窃色”的行为还是史有定论的。他举了这样一些人,比如与司马相如同样生活在汉代的扬雄就在《解嘲》一文中说“司马相如窃赀于卓氏”,这里的“赀”就是“财”的意思;后来以教育孩子著名的颜之推在《颜氏家训》里说“司马长卿窃赀无操”,无操就是没品德,我估计这句话对王老师的影响很大;再就是以一个和尚的身份写出中国古代重要的文学理论专著的刘勰,在他的《文心雕龙》《程器》篇里说:“相如窃妻而受金”,这就是既窃财又窃色了,我估计读到这句话,王老师的“窃赀、窃色”说就彻底成形了;还有一个,就是唐代司马贞的《史记索隐》里也提到,“相如纵诞,窃赀卓氏”。“纵诞”是什么意思,就是太荒诞,太不像话,太不道德了。这些人说的,毫无疑问,那语气都是批判,都是指责,所以王立群老师以为他对司马相如的指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