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1(第2/4页)

“那个康塔尔斯基!那个不可一世的康塔尔斯基!他是哈利的论文导师,哈利的前途就掌握在他的手上!对任何人说这番话都是不妥的,何况是对他说!哈利气坏了——他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们到家后,他收拾好行李就气冲冲出门去了。我一边哭,一边道歉。我想他应该是去实验室睡觉了。我不怪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试图详细道来,眼泪却流个不停。她右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关节青筋暴起,不停地在膝盖上捶着。“我怎么能那么做呢?我怎么能干出那样的事情来呢?”她不住地抽泣,声音尖细,含糊不清。最后,她平静下来:“我喝了几杯酒。当时康塔尔斯基正在和我说话,俯视着我,你要知道,他很高大,他带着父亲般的仁慈对我微笑,但我知道那姿势、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色眯眯地看我,想看看我能为丈夫的事业做多少‘贡献’。周围还站着其他的人,大多都是教授,最边上,在这些教授的身后,是那些贪婪的小研究生,他们渴望发表意见,陶醉地呼吸着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呼吸过的二氧化碳。他正在谈论他的学术生涯,他说那种生活很美妙,说我和哈利能一起度过学术生涯是多么美好的事。我抬头看看他,轻轻弹了弹烟灰,说我不觉得有多好,还说,就我所知,学术界全都是一些没种的怪胎。”

伊索咯咯轻笑起来,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直到眼泪从凯拉的脸颊滑落,笑声才停止。凯拉惊恐地看着她。“你没注意到吗,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调戏我!他什么都没说!如果他说了什么,也就没有这么糟了!我不能确定啊!”她不停地说着,而伊索一直在笑。于是凯拉也不由得偷笑起来,两人放声大笑了一阵。“啊,那个浑蛋!”她气呼呼地说,“他真的很浑蛋,真的,我很高兴自己说了那番话!”然后,她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只是,可怜的哈利。我真不该那样对哈利。我不适合出席公共场合。”

“我觉得你干得不错,”伊索叹了口气,替她擦去眼泪,“那个自我膨胀的自大狂,那个蠢货康塔尔斯基!他们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如果他们只会空想,又怎么能做出对人类有益的事呢?米拉会说,他们真该一周扫一次厕所。他们真该这么做。”

“伊索,你真这么想的吗?”凯拉咬着嘴唇问,“可我怎么能那么对哈利呢?”

“听我说,凯拉,作为一个崇尚诚实和勇气的人,你现在却陷入欺骗和怯懦中了。”

“我?”凯拉把手掌贴在胸前,“我吗?”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里面的酒都溅到裙子上了。她站起来,从包里拿出纸巾。“我可能是个总是喝得醉醺醺的贱人,但我并没有不诚实!这么说不公平!”她一边说着,一边擦着裙子上的酒渍。

伊索温和地看着她:“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会说谎的人。”

凯拉坐在椅子上,眼里又涌出泪水。

“你对别人撒谎了,也对自己撒谎了。你不停地一遍又一遍说哈利很好,你很快乐,你们的婚姻很幸福,好像你可以让这些变成真的似的。但其实你快要崩溃了,你很痛苦——谁都看得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哈利看不出来。天知道,你和他一起参加派对时都会哭。你经常哭。”

凯拉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号啕大哭。她瘦小的身体一起一伏,仿佛要被心中的痛苦击垮。伊索挨近她,握住她的手。凯拉把头埋进伊索怀里,不停地哭着。她紧紧地抱着伊索,在她手臂上留下深深的抓痕。她一边抽噎着,一边倾诉。她所讲述的每件事都引向了自己的不足。哈利很好,可他似乎并不爱她,但那是因为她要求太多了,因为哈利已经很了不起了。当他在实验室有所突破,满心激动地回家来,想要和她分享时,她却不在,他当然会很失望。而当她想和他说话时,他在忙着学习,不想被打扰。他的工作非常困难,非常重要。这一切都情有可原,都是她不好。她不停地咬着嘴唇,咬得嘴唇都流血了,沿着下巴滴下来。“但我也有高兴的事情想要分享的时候,但我想和他说话时,他都在忙,不想听我说。然后就是口试。他在准备口试的时候,我包揽了所有家务,什么事都是我来做,好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学习。我也要上课,也要开会,可我还得切菜、做饭、打扫卫生。等他不在家时我才能用吸尘器;我接电话都得压低嗓门,就好像他准备口试是一个特别神圣的仪式,而我就是扫教堂的女信徒。”

“可现在到我要准备口试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呢?什么也没做。他还希望我继续伺候他,他还要带朋友回家来让我招待。他现在不是很忙了,他的工作差不多都完成了,有时间和朋友们一起玩。嗯,我理解这一点,我不怪他,我爱哈利,他努力工作了这么久,有权放松一下。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而已。他觉得英语特别容易,觉得我够聪明,不用怎么复习就能通过。”此时,她还坐在椅子上,但腿不再动来动去了,“那是最令我沮丧的一点。好像他不把我当回事似的。”

“他对所有学英语的人都是这么看的吗?”

“是的。他对英语这门课程最不以为然。他喜欢艺术和音乐,他说,历史专业也有存在的理由,还有哲学,甚至语言学——他尊重语言学家,但他瞧不起学文学的。他说读书谁都会。他觉得他对文学的了解不亚于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这倒是真的,他确实知道不少。要去指责哈利很难,因为他总是对的。可他这种态度我还是觉得很讨厌。”

大约晚上十一点时,伊索去厨房拿出罐头汤、饼干和奶酪。她与凯拉争辩,告诉她她很聪明、她的工作很有意义。“我曾听哈利谈论过文学作品,他的观点很古怪。他觉得詹姆斯·布兰奇·卡贝尔是最伟大的作家,这倒也无所谓,听听不一样的见解也算是好事,可他说的与我们的工作毫无关系。我们研究的是各个时代观念的不同所引发的创作风格的变化,研究的是整个文学的传统……”

凯拉咯咯轻笑着说:“你去跟哈利说这些吧!你这么一说,我们的工作似乎确实有意义多了!”伊索站在炉子边搅拌着汤汁,凯拉搂着伊索的腰,伊索搂住她的肩膀,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们边吃边聊。凯拉很高兴。“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你让我觉得自己值了,我所做的那些都是值得的。”伊索坐在沙发上,身体舒展开来,凯拉跑过去坐进她的臂弯里,伊索紧紧抱住她。凌晨两点,两人上床歇息,凯拉躺进伊索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