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5(第2/3页)

“自杀互助团?”

“是啊,你知道吗,她们会在深夜给对方打电话,她们会说‘过了今天的阴霾,明天的天会更蓝’或者‘我在此为你加油,我知道你有勇气度过这一劫’这类的话。”她又笑了,还是笑得那么灿烂,但笑声中已听不出歇斯底里的味道。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在发抖了。“我见过她们的广告。上面用大字标题写着‘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请给我们打电话’。上面还说,如果你毒瘾犯了或者想自杀,或是遇到任何问题,想找人倾诉,就给她们打电话,后面还附上了电话号码。然后用小号字写着‘周一至周四,中午到晚上十点’。我记下了电话号码,却从没打过。这个时间段里我的心情通常还不错。”她又笑起来。

“问题是,”她又继续说,不时地笑着,“我并不想自杀!就好比我得的是感冒而不是肺炎,别人是帮不上忙的。精神科医生——真是笑话!他让我们都化了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像阿斯托太太家的马一样。我们浓妆艳抹地走来走去,就这样去喝茶,我的天!”

一个矮胖的女人从草坪对面走过来,独自坐在长椅上。她烫着卷发,神情迷茫。“那是伊内兹,”莉莉说,“她老公很久没来看她了,不像卡尔——他每周日都带着孩子们一起来。虽然待不了多久,但谁又能说他没有尽职尽责呢?伊内兹的老公只是偶尔来一次。我听过他们谈话。我看见她哭了,泪流满面,她哭得很轻,从不大声抽泣,也不会尖叫,就像绵绵细雨。她总是呜咽着说:‘乔,求你了,让我出去吧。我答应你这次会好好的,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真的,我真的会努力,我会去学的。’可是她太聪明了,她才不会傻到去当一个好妻子。”

伊内兹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跪在后面的地上,看起来就像是在拜那棵树。

“她喜欢昆虫,”莉莉说,“她总在观察它们。她过去在家时经常读有关昆虫的书,可她老公觉得那是有病。她不洗地毯,也不洗碗,只是一味地读关于昆虫的书。精神科医生和她老公的看法一致,他们觉得不能再让她这么疯下去,所以,他们什么书都不准她碰。可她还是会观察昆虫!”莉莉得胜似的欢叫着。

“还有西尔维娅。”她指着一个非常瘦小、干净朴素的女人说。那女人的头发精心绾成了蜂窝式,嘴唇涂得就像一道鲜红的伤口。“她老公从没来看过她。她来这儿已经有八个月了。她结婚十五年了,一直想要孩子,可她老公没法生,于是她就出去工作了,在小学当美术老师。她是为她老公而活的。大约一年前,她老公离开了她,和一个有五个孩子的波多黎各胖女人住在了一起。他们住的地方离她家只有几个街区,她总能撞见他们。她试着一个人生活,可是她太痛苦了。她好恨,她想要孩子,是因为他,她才没有孩子的。她求他回来,她太孤独了。可他就是不回来,还不断地说她多么丑。她看了看那个波多黎各女人,再看了看自己,终于明白了。她带着所有积蓄去医院做了硅胶隆胸手术,花了两千美元。可是,等她恢复后,护士看着她说:‘真可怜啊,你做了乳房切除手术吗?’手术彻底失败了。她哭了,可医生照样拿走了她的钱。然后,她擦了防晒霜去找她老公,他终于回来了。可每次做爱的时候,他都会拿枕头挡住她的脸,说他看不下去。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病,说他想要毒死她。她说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他却说她疯了。她的情况越来越糟。她变得非常多疑,还会在他工作的时候打电话查岗,甚至睡不着觉。她一直觉得他想杀了她。他把枕头放在她脸上时,她害怕他会闷死她。他带她去看精神科医生,医生问他,她怀疑的是否属实,他发誓说绝对没有,最后,医生说她患了妄想症。于是她就被送到这儿来了。她很平静,但经常哭,为此,他们还专门给她吃药。无论你在生活中经历了什么,只要经常哭,那就是疯了。就连动物都还会哭呢,是吧,米拉?不管怎么样,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哭了,所以,他们觉得该让她出去了,于是通知了她老公。可他来了以后,却不同意她出去。真是个蠢货!他是开着敞篷车,载着那个波多黎各女人和她的五个孩子一起来的,护士看见他们,告诉了医生。医生找他对质,他承认了,承认一直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医生很生气,说因为他撒谎,害她在这里被关了八个月。他责怪她老公。但要我说,他怎么就不相信西尔维娅,却相信她老公说的话呢?有可能她说的是实话啊。可他们从来都不这样想。他们总是相信男人。他们觉得所有的女人都有点儿疯劲。她下周就要出院了,要回去继续和他生活。和她老公啊!”莉莉笑了,“我告诉她,我觉得这个地方已经把她逼疯了!”

“问题是,”米拉试图控制住涌进莉莉脑中的那股疯狂之浪,于是坚定地说,“那些女人太把男人当回事了。我的意思是,她们把自己的男人当成了一切。男人觉得她们漂亮,她们就漂亮;男人觉得她们不漂亮,她们就不漂亮。她们把决定自己身份和价值、认可或否定自己的权力都交到了男人手中。她们已经没有自我了。”说完便沉默了。

“是啊。”莉莉用悲戚的眼神扫视着草坪上的人,试着再找一个例子同米拉讲讲。

“她们为什么不忘了那些男人,做回自己呢?”米拉坚持道。

莉莉瞪大眼睛看着米拉,好像她是在说傻话。“对,”她说,“我们都知道应该做自己。可具体怎么做呢?”

“你就把他们从你心里踢出去,就像我对诺姆那样。”米拉自豪地说。

“哦,卡尔太冷漠了,太冷漠了。他让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她聊了很久关于卡尔的事,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别再讲卡尔了!别再想他了!”米拉终于忍不住嚷道。

莉莉耸了耸肩:“卡尔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人,我的生活里一直都有他。我留在家里,他去闯荡世界。年轻的时候,我有精力,可慢慢都磨没了。厨房的灯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修。你知道吗,那灯泡很有趣,是那种长长的,叫什么来着……荧光灯?我都不知道商店里有这种灯卖。我以为它们永远都不用换。卡尔去商店买了一个回来,他爬上梯子,取下天花板上的塑料方块,拿出旧的灯泡,再换上新的。我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什么都会呢?而我只会坐在黑暗里哭。

“卡尔,那个机器人,他把自己杀死了,所以也能杀死我。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像自动机械一样走来走去。我不停地喊啊,叫啊,所以,他把我关在了这里。在哈勒姆区,政府通过提供海洛因来控制黑人,而数以千计的医生让家庭主妇服用巴比妥酸盐和镇静剂,让她们保持安静。当毒品不再管用时,他们就把黑人关进监狱,而我们就被送到这儿来了。不许吵闹。我读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每吵闹一次,你就会更安静一分。’这一次,他不会让我出去了。他永远都没钱带我出去吃饭,但他宁肯每年花一万两千美元把我关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