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3/14页)

“你没有灰色的吗?”我说,“或者棕色,或者黑色?”

丹蒂用嫌弃的目光看着我。

“灰色,棕色,黑色?”萨克斯比太太说,“这儿有银色和紫色,你还想要那些?”

“那就紫色吧。”我最后说。我觉得那银色条纹会把我的眼睛闪瞎,红色会让我头晕,虽然我已经头昏脑涨。萨克斯比太太走到橱柜边,拉开抽屉,取出丝袜和束胸,还有彩色的衬裙。这衬裙让我震惊:我一直以为内衣一定是白色的——就像幼年的我,以为黑色封面的书一定是《圣经》。

但现在,我如果不穿彩色内衣,就只能赤身裸体。她们把我穿戴起来,就像两个姑娘给洋娃娃穿衣服。

“嗯,哪儿需要收收呢?”萨克斯比太太打量着我的裙子说,“站好别动,亲爱的,让丹蒂给你量尺寸。老天爷,瞧你这细腰——别动!我告诉你,丹蒂手里拿着针的时候,谁都别乱动。太大了是不是?哎,对尺寸我们就没法儿挑剔了,哈哈哈,从那种路子来的货。”

他们拿走了我的手套,但是给了我新的。我的双脚被套上了白色丝软鞋。“我不能穿正常鞋子吗?”我说。萨克斯比太太回答说,“鞋子?乖孩子,鞋子是出门走远路才要穿的,你要出门去哪儿?”

这句话她说得心不在焉。她打开了那个大木箱子,取出了我的行李袋。丹蒂在帮我缝裙子,我站在那里看着她把皮袋拎到了窗边,光线充足的地方。她在吱呀作响的摇椅上坐好,一件件查看行李袋里的物件。我看她用手指仔细拨过我的拖鞋、纸牌、梳子。她想要的是首饰。后来,她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包袱,她打开包袱,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大腿上。

“哎哟,看看都有些啥。戒指,手环,一个女士的肖像。”她气势汹汹地查看,然后表情变了。我知道她认出了谁。在那张脸上,我曾一度寻找与自己的相似之处。她很快把它放到一边,“镶绿宝石的手镯,”她接着说,“乔治王37年头的旧款了,但这宝石不错。我们能帮你卖个好价。珍珠坠子,红宝石项链——太重了,我是说,你这模样的姑娘戴的话。我有一串好链子给你——玻璃珠子,那叫一个亮晶晶,看上去绝对像蓝宝石!配你刚好。这个——哎哟,这是什么!丹蒂你看,这多漂亮!你瞧瞧这上面的宝石!”

丹蒂看了看,“太帅啦!”她说。

那是一枚钻石胸针,我曾想象苏对着它哈气,擦拭,眯起眼睛,仔细凝视。现在,萨克斯比太太把它拿起来,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它闪闪发光,即使在这里,它仍然闪闪发光。

“我知道该把它放哪儿,”她说,“乖孩子,你不介意吧?”她把胸针别在了自己的胸襟上。丹蒂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她。

“哦,萨大娘!”她说,“你看起来就像皇后一样。”

我的心又是一阵狂跳。“方块皇后38。”我说。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不知我是在赞扬还是挖苦。我自己也不知道。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说话。丹蒂帮我改完裙子,然后帮我梳头,把头发挽起来,用发卡固定成一个髻。然后,她们叫我站好,以便她们好好打量。她们眼中充满期待,歪着脑袋看我。然后,她们的脸上显出失望。丹蒂揉着鼻子,萨克斯比太太用手指轻敲着嘴唇,皱起眉头。

壁炉上有一块方形的镜子,周围是心形花纹的石膏装饰。我转头看了看自己在镜中的脸。我几乎认不出自己了。我嘴唇发白,眼睛红肿,脸的质地和颜色都像发黄的法兰绒。几日没洗过的头,头皮油腻,头发颜色发暗。裙子的领口开得低,锁骨线条毕现。

“说不定,紫色这颜色不合适你,”萨克斯比太太说,“亲爱的,它把你下眼圈的阴影都显出来了,跟被打青了似的。还有你的脸——要不我们给你捏捏?让脸色红润起来?不要?你让丹蒂给你试试。她的手可有劲了。”

丹蒂过来揪住我的脸,我大叫,从她手里挣脱。

“好啦!你这疯猫!”她说,摇头跺脚说,“你就留着你的大黄脸好了!”

“哎!哎!”萨克斯比太太说,“李小姐是大家闺秀,跟她说话可要放尊重。别嘟着嘴。”丹蒂正要嘟起嘴,只能做罢,“这还差不多。李小姐,要不我们把这件脱了,换一件绿底银花的试试?那绿色里就一点点砷39,只要你不穿着它出汗,就没事的。”

但我再也不能忍受被她们摆弄了。我不让她脱那条紫色的裙子。“你喜欢这件,乖孩子?”她问,语调和脸色都柔和了下来,“这就对了!我就知道真丝会让你回心转意的。我们下去在男士们面前显摆一下好不,李小姐?丹蒂,你先下去。这楼梯不稳当,我可不想让李小姐绊跤。”

她打开了门上的锁。丹蒂先走出去,我顿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出去。我还是希望能穿着鞋子、帽子、斗篷。但迫不得已时,即使没有帽子,脚穿拖鞋,我也能跑。我能一直跑到布莱尔。楼梯下的哪一扇门,才是逃出生天的门呢?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丹蒂走在我前面,萨克斯比太太在后面紧张地跟着。“能找到台阶不?”她问。我不回答。因为这时从附近的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尖声的,颤抖的,像是孔雀的叫声。然后又归于寂静。我一惊,转过身去,萨克斯比太太也转了个身,“叫啊,你这老家伙!”她挥舞着拳头大声说。然后她换上甜蜜的口气,对我说,“没吓着你吧,亲爱的?没啥的,那是易布斯先生的妹妹。她整天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恐惧。”

她对我微笑。那叫喊声又来了。我听到,犹豫了一下,加快脚步走下了那段阴暗的楼梯——下楼时,我四肢酸痛,还有些喘不上气。丹蒂在楼梯下等着。楼下的厅很小,她一人几乎就把它占满了。“过来这儿。”她说。她打开了通往厨房的门。我想,她身后那扇插了插销的门,应该是通到街上的。但萨克斯比太太已经下来了,她拍拍我的肩,“对了,就是这边,乖孩子。”我几乎踉跄地迈开了一步。

厨房比我记忆中更暖和,也更灰暗。理查德和约翰·弗鲁姆坐在桌边玩骰子。我走进去时,他们俩抬头看了我一眼,都笑了起来。约翰说,“瞧瞧那张脸,谁把她眼睛打青了呀?丹蒂,要是你干的,我立马亲你一个。”

“等我腾出手,看我把你眼睛打青,”萨克斯比太太说,“李小姐只不过有点儿累。小废物,起来,椅子让出来给她坐。”

她一边说着,一边锁上了身后的门,把钥匙装进口袋里。她穿过厨房,推了推另两扇门,看是否牢靠。“别让凉风吹进来。”见我望着她,她便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