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2(第2/10页)

那男人,那姑娘,那男孩,都颇有兴致地看着我。那妇人脸上显出一点遗憾。“亲爱的,”她说,“眼下,我这屋里有七个小孩。你愿意的话,就把这数目变成六个好了。或者——”她指指桌下的白铁皮盒子——“变成五个也行。对我来说没啥分别。反正我在打算着,以后不干这活了。”

我手里的孩子仍然睡着,只是踢了一下腿。我的指尖感觉到他快速的心跳,他的头顶也微微跳动。那妇人一直观察着我,那姑娘把手放到自己脖子上揉着。理查德在裤袋里找烟,边摸边说,“莫德,把那该死的小孩放下,行不行?”

他语气平和,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我的手还放在小孩脖子上。我小心地把婴儿放到桌上,在杯盘碗盏中间。立刻,那个男孩把刀从行李锁上拿开了,举到婴儿头上挥舞着。

“哈哈,”他叫道,“这位小姐下不了手,约翰·弗鲁姆下得了——我要他的嘴,鼻子,耳朵!”

那姑娘仿佛被人挠了痒似的尖叫起来。那妇人厉声说,“够了。你们是不是想把我的小孩们全都从摇篮里吓出来,吓到坟墓里去?那还给我剩下什么了?丹蒂,去照看一下小西德尼,别让他烫着了。人家李小姐以为我们都是什么野蛮人呢。李小姐,我看得出你是个有主见的姑娘,我也预料到了。但是,你不会以为我们想害你吧?”她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忍不住摸我——这次她抚摩着我的衣袖,“你不会以为你在这里不受欢迎吧?”

我还有一点发抖。“我不能想象,”我甩开她的手说,“你们对我有任何善意,我已明确表示要离开,你们却对我强行拘留!”

她歪着头。“听听这文法,易布斯先生!”她说。那男人表示他听到了。她又摸了摸我,“你坐下,亲爱的。你看这把椅子,是从很高贵的人家搬来的,说不定就是等着你来坐。你把斗篷脱了吧?还有帽子,也脱了吧?不然会闷热的,我们这厨房很暖。要不要把手套也脱下来?——行,你自己决定。”

我收起了双手。理查德看见那妇人的眼神。“这位李小姐,”他低声说,“对自己的手指特别讲究。她从很小开始,就要戴手套,”他把声音降得更低,用夸张的嘴形说出——“被她舅舅逼的。”

那妇人看上去早已洞察一切。

“你舅舅,”她说,“他的事儿我都知道。他让你看了很多下流的法国小说吧。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亲爱的?也没什么了。没什么大不了。给自己人总好过便宜外人,我总这么说——哎,也真是作孽呀。”

当时我已坐下,以掩盖我膝盖的颤抖,我仍一把将她推开。我的椅子离火很近,她说得对,这里很热,非常热,我的脸已发烫。但我不能动,我必须思考。那男孩还在撬着锁。“法国小说。”他偷笑了一声。红发姑娘把婴儿的手指放进嘴里,呆呆地吮吸着。那男人靠近了一些。那妇人一直守在我身边,火光勾勒出她的下巴,脸颊,一只眼睛,还有嘴唇。她舔了舔自己光滑的嘴唇。

我转过头去,却并未移开目光。“理查德。”我说。他没回答,“理查德!”那妇人对我伸出手,解开我头上软帽的系带,把它摘了下来。她轻拍我的头发,并拈起一缕来,用手指搓着。

“很漂亮,”她带着一点惊喜说,“漂亮,差不多是金色了。”

“你是要拿去卖吗?”我说,“好啊,拿去!”我夺过她手里那一缕头发,把它扯了下来,“你看,”她皱起了眉头,我说,“你伤我还不如我伤自己下手来得狠。好了,让我走。”

她摇头,“你这是胡来啊,亲爱的,还把漂亮头发毁了。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不想害你。你看,这是约翰·弗鲁姆,这是迪莉娅·沃伦,我们叫她丹蒂。我希望,你以后能把他俩当表弟表姐。这是亨弗莱·易布斯先生,他一直盼你来,是吧,易布斯先生?还有我,我是最盼望你来的人。真的,盼得好苦。”

她叹息。那男孩看着她,露出一脸不满。

“哎哟,”他说,“我真搞不懂,怎么风向又变了。”他对我点头示意了一下,“她不是该送去——”他抱起双臂,伸出舌头,翻起白眼——“疯人院重病室的吗?”

妇人举起了手,他挤了一下眼睛,收起了动作。

“你仔细你的脸。”她恶狠狠地说。然后,她温柔地看着我说,“李小姐给我们带来了她的财富。李小姐暂时还没想好——换了谁也想不了那么快呀,是吧?李小姐,我敢说你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吧?我们这儿有什么你看得上的?”她搓着双手,“你想吃羊肉不?要不来一块荷兰奶酪?要不吃一顿鱼?我们这街角有个鱼摊子,什么鱼都有,你只要说个名字,我叫丹蒂买去。她一眨眼工夫就能买回来,给你做好了!用什么装好呢?你看,我们有瓷盘,配得上王公贵族的哦。我们有银叉子——易布斯先生,递一把银叉给我。你看,亲爱的,柄上有点儿不平整是吧?没啥的,亲爱的,就是我们把纹章抠掉了。你掂掂这重量。看看这叉齿多漂亮,人家议员用过这叉子的。你是吃鱼呀,还是吃羊肉,亲爱的?”

她站着,对我倾下身子,把叉子举到我眼前。我把她推开。

“你以为,”我说,“我会跟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同桌吃饭?哈,称你们为仆人都会让我感到羞愧!把我的财富带给你们?我宁愿被洗劫一空,宁愿去死!”

片刻沉默后,那个男孩说,“脾气不小哦,是吧?”

但是那妇人摇着头,脸上几乎有一种爱惜的表情。“丹蒂也有脾气嘛,”她说,“嗨,我也有脾气啊。平常人家的姑娘也都有脾气。放千金小姐身上,就不叫脾气,他们用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绅士?”她对理查德说,理查德正疲倦地伸出手去,拉着流口水的狗的耳朵。

“高傲。”他没有抬眼看她,直接回答说。

“高傲。”她重复道。

“咪西34。”男孩说,轻佻地瞟了我一眼,“我本来不愿意把这当作一般姑娘家的没礼貌的,但我真忍不住想揍她一拳。”

他又埋头于我的行李锁。那男人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你还没学会弄锁啊,”他说,“别这么撬,小子,这会捣坏里面的杠杆。这个小机关,你就快把它搞坏了。”

那男孩用刀捅了最后一下,拉下了脸。“操!”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这个词当咒骂语来用。他把刀尖从锁里拔出来,对准了行李袋,我还来不及惊呼和制止,他已在行李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