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14日(第2/2页)

我好几个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令我震惊和羞愧的是,我竟然鼻子发酸,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我扭过头,看着泛着水泡的墙面。当我回过头,我发现她靠得更近了。她蹲在桌子一边,手肘倚着桌面,下巴靠着手腕。

她说我非常勇敢——海伦一周以前也这么说。一听这话,我差点破涕为笑。勇敢!我说。是勇敢!勇敢得忍受得了满腹牢骚的自己!我真的宁愿抛弃这个自己——但我不能,我试过,但不行,他们不许……

“你很勇敢,”她摇摇头,继续说,“把自己带到这里,带到米尔班克,带到我们这儿,我们都在等待着你……”

她离我很近,囚室很冷。我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她的生机。没过一会儿,她就站起身,伸展四肢,尽管目光没有离开,她说:“你的妹妹,那个你那么妒忌的妹妹。你究竟妒忌她什么呢?她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你觉得她的生活有进展,就因为这个?她做了其他人也能做到的?她不过做了普通人也会做的事,这很了不起吗?”

我想到普莉丝,她和斯蒂芬一样,长得像母亲,而我像爸爸。我想象二十年后,她斥责女儿的样子……

我说,人们并不关心女人聪不聪明啊。我说:“女人生来就要人云亦云,这是她们的职责。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搞破坏,才唾弃这个体制……”

她说,和别人保持一致,让我们得以“与人世建立联系”。我们本为脱离束缚而生,唯有做出改变,才能脱离桎梏。解脱女人和男人身份的束缚,是需要做的第一件事。

我不懂她的意思。她微笑着说:“当我们升天时,你觉得我们还会把人世的模样带走吗?只有困惑的新的幽灵才会环顾周遭,寻找肉身的形体。见到指引者,幽灵不知如何开口,他们问:‘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指引者都不是,又都是,幽灵也都不是,又都是。只有当他们明了这点,才做好了往更高处去的准备。”

我尝试着想象她描绘的世界,那个她所说的爸爸身处的世界。我想象他衣不蔽体、没有性别,想象我站在他身边——骇人的画面吓得我直冒冷汗。

不,我说,她说得毫无道理,不可能是真的。怎么能那样?那个世界只会一片混乱。

“那个世界是自由的。”

那是一个不分性别、没有爱的世界。

“那是个由爱组成的世界。你觉得世上只有你妹妹与你妹夫的那种爱吗?你觉得,世界一定是由蓄须的男士和着裙的女士组成的吗?我不是已经说了,有幽灵的地方,没有胡须和裙装吗?如果你妹夫死了,你妹妹怎么办,再嫁吗?她穿越灵域时,会飞向谁?她会飞向一个人,我们都会飞向一个人,我们会回到那片闪光的物质里,那是我们的灵魂,我们的灵魂被分成一模一样的两半。你的妹夫可能拥有另一半的灵魂,与你妹妹的完全契合,希望如此吧。但也有可能是她另一个丈夫拥有她那一半的灵魂,也可能两个人都没有她那一半的灵魂。可能是一个这世上她从未想过去看一眼的某个人,可能是因为某些错误的分界所限,她无法接触到的某个人……”

我现在才意识到,这场对话多么非凡。但当牢门在我们身后锁上,杰尔夫太太在门外巡逻,周围此起彼伏地响彻三百个女囚的咳嗽、抱怨、叹息声,门闩钥匙碰撞作响,当塞利娜绿色的眸子望着我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只是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当我开口时,我问:“塞利娜,怎样才能知道与自己灵魂相契合的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呢?”

她答:“她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呼吸前,难道会去寻找空气吗?这份爱会被指引到她那儿,当这份爱出现时,她就知道了。她会竭尽全力守住这份爱,因为失去于她无异于死亡。”

她直视我,但目光有些异常。她看着我,却好像不认识我。她转过头,像是因为向我展露了太多内心世界而羞愧。

我又扫了一眼囚室的地板,看看有没有蜡迹——地上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