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一 章(第2/3页)

她放下手,露出闪着泪光的双眼和红着的鼻子。“没关系,詹妮,你说的对。”

我亲吻了她的额头,“我不应该那样和你说话。”

她拿起一张面巾纸,擦了擦脸,“对,你不应该,不过估计如果你这么对我,我也会那样的,我哭不是因为你发脾气。”

我等着她解释,但是她继续用纸巾擦着泪水。我怕再问下去她又会哭起来,于是放弃了。祖母一向是家里的精神支柱,她在我面前落泪对我打击不小。

等她眼泪擦干了,聊了会儿琐事,我觉得她应该没事了,于是打算去打个盹。

“好的,孩子。”她擤了下鼻子,“我再磨擦一会儿,然后就去小睡一下。”

我起身走开。

“詹妮?”

我转过头。

“你知道吗,”她说,“有时候,我太关注未来了,忽略了当下。”

“我也是。”我说。

“你时日不多了,没错,詹妮,但是你还活着。”

我躺在床上,耳边传来一个嗡嗡的声音,我扫了眼四周,除了阳光下漂浮着的些许灰尘,看不到什么东西,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那个声音。

我用胳膊撑起身子,打量整个卧室,伊莎贝拉的考拉毛绒玩具坐在梳妆台上,我眯起眼睛看着它,它用深褐色的眼睛望了回来。突然一只眼睛飞了起来,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那团东西直直地向我冲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它一下子撞在我的脸上,掉在了床上。我揉了揉脸,低头一看,还好不是真的考拉眼睛,而是一只臭虫。它肚皮朝天,细细的腿在空中乱踢。

我轻轻地把它翻了过来,它立马扑腾着飞走了。我重新躺下,刚要睡着,又听见嗡、嗡嗡、嗡嗡嗡……沮丧地哼了一声,我坐了起来,它还在叫着,我抬头看,看见头顶上的灯罩里有个黑色的东西在疯狂地乱撞。

“你怎么会跑到那里面去的?”

大卫经常嘲笑我,因为我不肯让他拍死任何飞虫,而是让他捉住飞虫之后,再去外面放飞。他每次这么做的时候总会小声嘀咕。只是在母亲去世之后,我无法忍心看到任何一个生物受苦……包括昆虫。那个臭虫在灯罩里越来越激烈,我掀开被子。“别急,别急,我来放你出来。”

床边有一张椅子,我试着提起它,可是椅子太重,我太虚弱。最后,我只有把它拖到屋子中心,然后谨慎地踩在椅垫上,双手举过头顶,用手旋开灯罩上的小螺丝,然后取下灯罩。一得到自由,这只忘恩负义的臭虫又一下次撞在我脸上。

我想用手甩掉它,突然,脚下的垫子滑了一下,我用双手撑住,防止正脸朝地,可还是伤到了我的肩膀和脚踝。我疼得呻吟了一声。

佩格婆婆在楼下喊着:“詹妮!你还好吗?”

我过了一分钟才能开口回答她,她又喊了一声,这一次显然慌张极了。“詹妮,快回答我!”

“我没事,”我回应她,要是我再不回答她,估计她就要拖着氧气瓶,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在我面前了。“我起来了。”我努力撑起身,腰部一阵强烈的酸痛。

最近,我总是浑身酸痛,不过这比平时更痛。慢慢地,我抬起膝盖,然后站了起来。站起来的瞬间,我脚趾和脚踝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疼痛,又让我重新摔倒在地。没有第一次摔得那么重,但是当我再试图撑起身子的时候,整个房间天旋地转,头脑一热……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道我晕过去了多久,当我睁开双眼,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朝着我眨眼。费力地呼吸,带着枫糖浆的味道,送到我的面前。有点云里雾里,我把头往后仰,眯起眼睛,看到佩格婆婆和她的氧气罐正躺在我身边,一头鬈发散着,像是破旧的床垫里的线圈。“詹妮?”

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为什么你会躺在地板上?”

“你摔倒了,”她说,“我听声音,你摔倒了,两次。”

我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躺着,一只腿弯曲在身前,似乎准备踢足球,我伸直了腿,还是很痛。我的右脚是左脚的两倍大,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如果我摔倒了,为什么你会在地上?”

“痛苦的人需要陪伴才行。”她的呼吸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你听上去糟糕极了。”

她咳嗽了一声,“谢谢。”

我指了指她的氧气罐,“你拖着它一路跑上来?”

“人为了爱所做的一切。”她说。

我试着坐起来,可是头痛欲裂,于是又躺了下来。

“我也放弃了,”佩格婆婆皱着眉头说,“看来我们俩要在这躺上一会儿了。”

“你上一次上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问。

“大概五年前,我就放弃爬楼梯了,”她转动着头,打量着房间。“我喜欢你房间的装饰。”

我跟着她的视线,的确,我的房间很温馨。我歪过头,看了眼蓝色条纹帷幔。“我在阁楼里找到这个窗帘。”

她看了一会儿,“这窗帘放在这里,比原先在书房里更合适。”

我们躺着,互相望着,最后,我开口了,“要是我再试图爬起来,估计又会晕过去了。”

她浓密的眉毛比平常看上去更杂乱,“估计得要个铲车才能把我扶起来。”

“我们得喊人来帮忙。”我说。

她撇了撇嘴,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想麻烦人。”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好你幽默感还在。”她说。

“是挺好笑的。”

她咧着嘴笑,嘴巴瘪了进去,她一定是在午睡的时候把假牙拿掉了。“我猜也是,你会觉得好笑。”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幽默感一直很特别。”她说。

“是啊,不知道是遗传谁的。”如果要问我从佩格婆婆那里遗传了什么,一定是她的幽默感,她知道的。

我弯起手臂,用手掌撑着脑袋,仍然抽痛着,但是比之前好些了。如果我再这样躺一会儿,疼痛感应该能消退。“嘿,你之前为什么哭?”

她看着天花板。

我后悔不该问这个问题,“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

“不,”她说,“没关系,我只是当时猛然真切地意识到你快死了。”她用手指摸着氧气罐上的一块绿漆,“而且,我也快死了。”

我想说点什么,一些深刻的话,或者安慰的话,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们俩的确都快死了,意识到这点,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她裸露着的牙龈看上去发灰,她说话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盯着看。“贝拉什么时候回来?”

突然一阵警觉,“完蛋了,我们躺在这里有多久了?”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刚才,我们都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