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2/8页)

“这一整天我和他谈些什么呢?”弗朗索瓦丝想。

相当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与他单独外出,她想好好待他,以便抹去皮埃尔的解释可能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后阴影。但是讲什么?她在工作,皮埃尔也在工作,按格扎维埃尔的话说,是一种公务员的生活。

“我还以为我永远脱不开身了。”热尔贝说,“吃午饭的时候有很多人:米歇尔、莱尔米埃尔和阿代尔松夫妇,吃的是你所能看到的各种加奶酪丝的烤点心。大家聊了起来,真是海阔天空,夸夸其谈,实在让人腻烦。佩克拉尔为多米尼克·奥罗尔作了一首新的反战歌曲,凭良心说,歌作得不错。只是他们的歌不管什么大用。”

“歌曲、演讲,”弗朗索瓦丝说,“人们从来也没有这样煞费口舌。”

“嘿!现在的报纸真是没治了。”热尔贝笑容满面地说,他愤怒时总是采取笑的形式。

“为了使法国人镇定下来,他们给我们上的是什么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怕意大利比怕德国稍微少一点儿。”

“实际上人们不会为吉布提而战。”弗朗索瓦丝说。

“但愿如此,”热尔贝说,“可一想到在两年或者六个月以后肯定躲不过战争,就让人泄劲儿。”

“至少可以说现在还打不起来。”弗朗索瓦丝说。

和皮埃尔在一起她总是无忧无虑,因为一切都显得十分明朗。而热尔贝使她局促不安:在这个年月,他作为年轻人心情不舒畅。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他。他内心深处在想什么?关于他自己?关于他的生活?关于世界?他从不推心置腹。待一会儿,她要严肃地和他谈谈,眼下地铁的噪音太大,难以交谈。她看了一下隧道里墙上的一张黄色布告。今天,什么都勾不起她的好奇心。这是空白的一天,无所作为的一天。

“您知道吗?我有个小小的愿望:在电影《洪水》里扮演一个角色,”热尔贝说,“只要上几个镜头,就可以赚不少钱。”他皱了皱眉头,“我一有钱,就买一辆车,旧的,价钱不贵。”

“这挺不错,”弗朗索瓦丝说,“您肯定会把我撞死,但我还是跟您去。”

他们出了地铁。

“或者,”热尔贝说,“我和莫利埃筹备搞一个木偶剧院。靠贝格拉米安为我们提供木偶造型,可他是个见异思迁的人。”

“木偶很有趣。”弗朗索瓦丝说。

“只是为了搞一个大厅和那些木偶设备得要很多很多钱。”热尔贝说。

“也许有一天会实现。”弗朗索瓦丝说。

今天,热尔贝的计划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她甚至在想为什么平时她从他的存在中可找到一种审慎的魅力。他在那里,刚从佩克拉尔家里吃了一顿烦人的午饭出来,今晚他将第二十次扮演青年卡同的角色,这里不存在什么特别令人激动的事情。弗朗索瓦丝环视四周。她本想找到一些能推心置腹地交谈的话题,但这条笔直的长街没有提供给她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沿着人行道排列的售货小车里,人们只卖一些普普通通的商品:棉织品、袜子、肥皂。

“我们不如走这些小街。”她说。

这儿的旧鞋、唱片、破丝绸、搪瓷脸盆、缺口瓷器都直接放在泥地上。穿着花里胡哨破旧衣服的棕发妇女们靠栅栏坐在报纸上或旧地毯上。所有这些东西也都不能打动人心。

“您瞧,”热尔贝说,“我们肯定可以在这里找到道具。”

弗朗索瓦丝索然寡味地扫了一眼摆在她脚边的旧货。显然,所有这些脏兮兮的物品都有一段奇特的故事,但是人们所看到的仅仅是一些手镯、损坏的布娃娃以及上面没有记载任何传奇故事的褪色布料。热尔贝用手抚摸一个玻璃球,球中飘浮着五颜六色的纸屑。

“好像是一个可看出未来的球。”他说。

“这是一个镇纸。”弗朗索瓦丝说。

女商人用眼角窥视他们,这是个一头鬈发、涂脂抹粉的胖女人,上身裹着羊毛披肩,两腿盖着旧报纸,从她身上看不出往事和未来,只不过是一堆冻麻木的肉。而围栏、铁皮小屋、堆满废铜烂铁的脏乱场所不像往日那样构成一个虽然污浊但具有吸引力的天地。在那里,一切东西堆挤在一起,死气沉沉,丑陋无比。

“巡回演出是怎么回事?”热尔贝问道,“伯恩海姆一说起来好像明年就要进行。”

“伯恩海姆当然老把这件事放心上!”弗朗索瓦丝说,“他只关心钱的问题;但是皮埃尔根本不愿意,明年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跨过一个泥坑,就像儿时住在祖母家一样,当她把夜晚温馨的气息和丛林芬芳的香味关在门外时,她长时间感到自己永远与某个世界隔绝了。在别处,正发生着一件事,她却不在现场,而唯有这件事是至关重要的。这次她不能对自己说:“我不知道它是否存在,它不存在。”她是知道的。皮埃尔不放过格扎维埃尔的每次微笑,而格扎维埃尔入迷而专心地听着皮埃尔对她说的每句话,他们俩的眼睛都映出皮埃尔的化装室,以及挂在墙上的莎士比亚肖像。他们是否正在工作,或者正在休息,并谈论着格扎维埃尔的父亲、装满各种鸟的大鸟笼以及马棚的味道?

“昨天朗诵课的时候,格扎维埃尔做了点什么吗?”弗朗索瓦丝问道。

热尔贝笑了起来。

“朗贝尔要求她重复下面的绕口令:‘当你去掉又胖又肥又大的麦粒种时,对我说说又胖又肥又大的麦粒种!’她一下子满脸通红,一个音都不发,看着自己的脚。”

“您认为她有天才吗?”弗朗索瓦丝问道。

“她身材很匀称。”热尔贝说。

他抓住了弗朗索瓦丝的臂肘。

“您过来看。”他突如其来地说,并从人群中挤过去。一群人围着一把在泥地上撑开着的伞,一个男人正在黑伞上摆牌。

“二百法郎,”一位灰白头发的老妇人喊道,她那发狂的目光看着周围,“二百法郎啊!”她的嘴唇颤抖着,有一个人粗暴地推搡她。

“这是些小偷。”弗朗索瓦丝说。

“这谁都知道。”热尔贝说。

弗朗索瓦丝好奇地看了看玩牌的骗子,那双骗人的手正迅速地把三张脏兮兮的牌放在伞布上。

“二百压在这张牌上。”一个男人说着把两张钞票放在其中一张牌上,他狡猾地递了个眼色:牌的一角有些翘起,可以看到是红心K。

“中了。”骗子一边说一边把K翻过来。牌又飞快地重新到了他手中。

“它在这里,请注意这张牌,好好盯着,它在这里,这里,这里,红心K二百法郎。”

“它在那儿,谁和我一起每人放一百法郎?”一个男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