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第4/5页)

老爹只希望一切都平安无事,生怕事情进一步恶化。

“爹,娘,今晚的事你们就当没发生过吧。我现在下了决心回去,那么就仍然是原田家的妻子,作为妻子在背后说他的不是,确实不该,今后我也不会再说了。如果能让你们觉得女儿嫁给了这么好的女婿,连兄弟都有了前途,那我做女儿的也就知足了,也没别的贪求。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你们也不用为我担心。我这辈子就算是给了丈夫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随便了。那我走了,等亥之回来,请帮我问个好。爹,娘,保重身体!女儿下次回家来,一定会满脸笑容!” 

阿关只能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娘拿着瘪瘪的钱包,问门口的车夫:“喂,去骏河台收多少钱?” 

“哎呀,娘,钱我来付就好,你别送了,回去吧,这次打扰你们了!” 

阿关乖巧地告了别,走出格子门,用袖子掩住脸,遮挡着眼泪,坐上了车子。

家中的老爹“吭吭”地咳嗽个不停,好像已经难过得哽咽。 

皎洁的月光下,风声切切,虫声戚戚,一个凄风冷清夜。车从上野出来走了没多远,车夫忽然把车一停,说:“不好意思,我不想拉车了,请您下车吧,车钱我不要了。”

阿关听闻此话,大惊失色,回答说:“你这话怎么说得出口?你让我怎么办,我有急事,拜托你辛苦一下,我给你加钱吧?把我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让我怎么找别的车,你这是故意刁难我的吧,也太不讲道理了。时间不早了,你快点拉我走吧!”阿关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中带着恳求。

“我不是为了多要车钱,我就是不想干活了,还请你下来吧。”

“莫非你是身体不舒服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你把我拉到这里莫名其妙地说什么不想干活了,这叫什么事?”阿关大声斥责车夫。 

 “不好意思啦!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忽然不想干活了。”车夫说着,突然提起车灯,躲到一旁。 

“你这个人也太随心所欲了吧!我也不要求你把我拉到原来要去的地方了,你就把我带到可以叫到其他车的地方吧。你就再拉一段路,带我到大路上去吧,我给你钱。”阿关说话的语气温和,已经是在哄着车夫。 

 “好吧,让你这个年轻的女人独自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确实挺不好的,是我不对,我就再拉你一段路吧,刚才吓到你了吧?”

车夫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只见他提起灯笼握在手上,开始继续拉车。阿关这才松了口气,观察起了车夫的脸。这个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在月光的反射下,他的脸庞好似一个故人。越看越像,阿关几乎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不由失声问道:“你是不是……” 

 “什么?”车夫惊讶地抬头。 

 “啊!果真是你!还记得我吗?”阿关失魂落魄地马上下了车,凝视着车夫。 

“原来是你……斋藤家的阿关姑娘。唉,看到我如今落魄的样子,实在让你见笑了。抱歉我后背没长眼睛,所以没能认出你。我怎么连你的声音也认不出来了,真是越来越迟钝了。”车夫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阿关再次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说:“不,不,换了是我在路上碰到你,也肯定认不出你来。就在刚才我还一直把你当作是陌生的车夫,所以你认不出我也是理所当然,我不知道是你拉的车,真是失礼了,还请见谅。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一行的?可是你一向身体不太好啊,做这个吃得消吗?我听说你的母亲已经回到乡下去了,小川街的店铺也关了。我现在所处的身份环境与以前大有不同,有许多不便的地方,别说去看看你,恐怕连写信都不方便。现在你住在什么地方?嫂子身体还好吗?有孩子了吗?直到现在,我每次到小川街的百货店去买东西,顺路经过你家从前的店铺时,看到如今依然是烟草店铺,只是换了个招牌,叫‘能登屋’,我每次心里都会想:‘唉,高坂家的录哥小时候,经常和我在上下学的路上捡一些剩余的烟叶,学大人抽烟的样子。可是如今录哥去哪儿了呢?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他是个温柔的人,在这艰难困苦的世道上,该如何生活?’我心中总是挂念着你,每次回娘家都会打听你的消息,可是我家已经从猿乐街搬出来五年多了,实在不知道你的情况,没想到今天恰好在这里遇见你,真的是太高兴了!”阿关高兴地询问着他的近况,全然不顾自己已经嫁为人妇的处境。

男人用手巾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汗,说:“如今我潦倒落魄,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了,晚上就借住在浅草街一个叫村田的客栈二楼,心情好的时候就像今晚一样多拉点活,工作到很晚;心情不好就一整天都躺在客栈里,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倒是你,完全没有变,还是那么好看。自从听说你结婚了之后,我做梦都想着可以再见你一面,在这辈子还能和你说一次话。以前总觉得自己活着是多余的,如今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够再次遇见你。啊,你居然还记得高坂录之助,真是让我太感动了!”录之助默默低下了头。

阿关心中一阵难过,对他说:“其实活在这世上,不如意的不止你一个人呀!那……嫂子怎么样了?”

“你应该也认识的,就是我家对面的杉田商店的女儿,当初都说她皮肤白净、身材窈窕什么的,是我们那片有名的美女。当时那段时间,我每天在外浪荡,也不回家,亲戚们都说我是因为没成家的缘故心还没收住,我娘信以为真,就催我娶那个人为妻,我违拗不过,就无所谓地说随便你们怎么样,后来迎娶她的那年,刚好听说你怀孕了。过了一年,我的妻子也怀孕了,家里摆放着预祝安产的剪纸狗、风车什么的,可是我一点都没改变,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因为娶了漂亮老婆有了孩子就会洗心革面,浪子回头。我依然在外面吃喝玩乐,四处游荡,就算是小町和西施这样的大美女牵着手一起来,一通宵跳舞给我看,我也不会改过自新,照样在外面胡闹,又怎么会为了还在吃奶的孩子而改变呢?就这样我继续寻欢作乐,没日没夜地喝酒,对家庭和生意不管不顾,很快就败光了所有家业,店铺也倒闭了,家里最后连一双筷子都没剩下,那还是前年的事。我把老娘送到乡下,让嫁到那边的姐姐照顾,老婆也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从此再也没有联系。孩子是女孩,我也不挂念,听说去年年底得了伤寒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女孩子懂事早,说不定她临死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在喊爹吧?那孩子要是还活着的话,今年也五岁了。跟你说了这么多没劲的事,让你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