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流(第4/9页)

说着说着,阿力的眼泪簌簌。

结城忙安慰阿力:“难得看到你说这些伤心话,我想好好安慰你,可也不知道你伤心的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听你说老是梦到我,说明你是喜欢我的,应该也想让我娶你,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透露过这个意思啊?俗话说相逢即是缘分,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就坦白告诉我,我还一直以为以你的性子是喜欢这种及时行乐、灯红酒绿的生活呢。原来你做这一行也是有苦衷的,不要委屈自己,你跟我说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是想对你说的,不过今晚不行。”

“这又是为什么?”结城追问。

“没有为什么,我向来任性,不想说的时候就是不想说。”说完,阿力站起身,走到走廊的栏杆前,望着夜空,明月皎洁,云影氤氲。街上穿着木屐来往的行人,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结城。”阿力回头轻喊了一声。

“嗯?”结城走到阿力身旁。

“坐过来。”阿力拉住结城的手,“你看,蔬菜店门前那个买桃子的可爱小男孩,才4岁,他就是先前那个人的儿子。这么小的孩子,已经会恨我了,只要一看见我就冲我喊魔鬼。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坏吗?”

阿力抬头仰望皓月,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一声长叹再无言。

  

新开街的尽头,是条逼仄偏僻的小巷,小巷两边是屋檐几乎连在一起的蔬菜店和理发店。小巷如此狭窄,甚至在下雨天都撑不开伞。

路上铺的泥水挡板也残缺不齐,露出一片片的泥洼,如同陷阱一般让人担心。小路两旁搭建了一排简陋的长屋,路的尽头是垃圾堆,紧挨着垃圾堆的是一间九尺来宽、被雨水浸坏了门窗的破败小屋,这就是阿力之前的相好——源七的家。这里的台阶腐旧,门也关不严,房子虽然狭小,幸而临坡而建,屋后还有三尺来长的空地,杂草丛生。空地的一角,用篱笆围了一个小小的菜园,种着紫苏、翠菊等花草,四季豆的藤蔓缠绕着竹篱。

源七的妻子名叫阿初,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由于生活的操劳与蹉跎,面容憔悴的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七八岁。黑齿已经开始掉色,眉毛久未修理,身上穿的鸣海单衣早已洗得发白,就连单衣的前面和后面也都换过了,衣服的膝盖处用不显眼的细针脚缝补过,腰间一条腰带利落简洁。此刻,她正满头大汗地编织着藤草鞋。

盂兰盆节前后这段时期,天气逐渐转热,也是木屐卖得最火的时候。

阿初大汗淋漓地赶着手上的活儿,就是为了能多做一双,多补贴一点家用。她将长短不一的藤条排好了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这样可以省一些工夫。

“天快黑了,太吉怎么还不回来?他爹也是,不知道又上哪儿瞎逛去了。”阿初喃喃自语着,暂时停下了手中编织的活计,拿起烟袋抽了一袋烟,疲惫不堪地眨着眼。她用一节火棍拨弄水壶下的灶台,翻出了几块烧红的木炭,放入熏蚊子的小陶炉里端到屋檐下。陶炉上面盖了些捡来的杉树叶,阿初用嘴呼哧呼哧吹了一阵,让黑烟慢慢冒出来,开始听蚊子们嗡嗡叫着四处逃散的声音。

这时候传来了踢踏踢踏的木屐声,太吉在门口喊:“妈,我回来啦!顺便把爹也带回来了!”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跑到山上的寺庙里去玩了,快进屋吧!”

太吉随即进了屋,身后跟着有气无力的源七。

“孩子他爹,你也回来了。今天外面很热吧,我正琢磨着你能早点儿回来,我已经烧好洗澡水了,先去洗个澡吧,瞧你一身汗。太吉,跟你爹一起去洗澡吧。”

“好嘞。”太吉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等一下,我先去试试水温。”阿初说着把手伸进木盆试了试,又从锅里舀了几勺热水进去,用手搅和了一下,又把浴巾放进去,回头说:“可以洗了,跟孩子一起好好洗洗。怎么了你?无精打采的?是不是中暑了?清清凉凉洗个澡,然后过来吃饭,太吉还在等着你呢。”

“嗯。”源七这才回过神,解开腰带,准备洗澡,他的心中不由得想起那些曾经开棉被店的日子,那时候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落魄到现在这种地步,就连洗澡都要在狭隘的厨房里用木盆洗。

自己的父母也肯定没想到,他们的儿子会沦落到要去工地上做推车的苦力。这都怪谁啊!还不都怪自己之前太荒唐!

源七就这么愣着想心事,连澡都忘了洗了。

“爹,给我擦擦后背吧。”太吉童真的声音催促着他。

“你们洗好了吗?小心别让蚊子咬了,快出来吃饭吧。”妻子在外面提醒。

“好了,好了。”源七一边应着,给太吉擦了擦背,自己匆匆洗了一下就走出了浴盆。阿初拿出了一件早已经洗干净的浴衣给他换上。

源七换上浴衣系好带子,在屋里的通风处坐了下来。妻子端出一张已经掉漆、四脚摇晃的小饭桌,对他说:“我今天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凉拌豆腐哦。”

白嫩柔滑的豆腐上,撒了一些切成细丝的紫苏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太吉不知什么时候从架子上端了盛米饭的饭锅过来。

“儿子,过来跟爸爸坐。”源七抚摸着儿子的头,举起筷子吃了一口。虽然心里也没想其他事,可是却尝不出什么味道,他的嗓子眼儿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毫无食欲。

源七放下碗筷,说:“算了,我不吃了。”

“这哪行?你干力气活儿的,一天三顿饭都不吃怎么能吃得消?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干活太累了吗?”

“没事儿,都挺好的,就是一下子突然没了食欲。”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阿初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

“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是啊,菊之井的酒菜可比我做的好吃多了。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情况,怕是想了也白想。人家就是做买卖的,只在你有钱的时候讨你欢心,招呼你欢迎你。你去店门口看看,那些涂抹胭脂、打扮艳丽的女人,就是专门勾引你们这些男人的。只要你一进门,就会想方设法骗你的钱,等把你的钱都骗光了就不理睬你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你要这么想:我现在落魄了,穷光蛋一个了,她们不会理睬我的。这么一想就没什么好恨的了,你现在恨有什么用?我看你还是没想通。

你看后街那个酒铺的伙计,他就是被二叶屋的阿角迷得鬼迷心窍,还挪用店里的账房钱。为了填补亏空,还去赌博,还是在盂兰盆节的时候去雷神虎这恶霸开的赌场碰运气,结果走上了歪路,最后因为偷窃仓库被送进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