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2/13页)

这少年恣意妄为,行为不检,已经成了这一带的小霸王。

大街上另外还有一位少年,人们称呼他“田中屋的正太郎”,他比长吉还小三岁,不仅家境富裕,长相也很俊秀,很受大家欢迎;不知怎的,正太郎就成了长吉的眼中钉。

长吉上的是私立学堂,正太郎上的是公立学校,他们即便是唱同一首歌,正太郎的神色也显得像是他唱得更正宗。以前,每次举行神社庙会的时候他都大出风头,不仅有大人帮忙,而且花样百出,远远胜过长吉。长吉心里不服气,但当时他势单力薄,想打架也只能干瞪眼。长吉平日里老自夸:“记住啦,我可是横町组的长吉呀!”如果今年还是比不过正太郎他们,吹过的大话就要打脸了,以后去参加弁天池游泳大会的时候,就没什么人会加入横町组了。

论力气,长吉确实有一把力气,可是横町组的太郎吉和三五郎等,都被正太郎那温柔亲切的态度给迷惑了。有的人觉得正太郎有学识,暗中都成了他的人,这让长吉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长吉心想:后天就是庙会了,要是再不能打败正太郎,那我干脆跟他打一架得了,要是能在他那张俊脸上留下个大伤疤,哪怕我瞎了眼睛、断条腿也值了。现在能帮我的只有拉洋车家的儿子阿丑、头绳店的儿子阿文以及玩具摊贩的儿子弥助,有这些人帮忙肯定输不了。啊,对了,还有他,如果藤本在的话,肯定有不少好主意!长吉想来想去,在18日黄昏的时候,一边用手驱赶着眼前和嘴角扰人烦的蚊子,一边穿过茂盛的竹林来到龙华寺庭前,径直走到信如的房间门口喊:“阿信在吗?” 

“别人都说我粗鲁,也许真的是吧,不过该发火的时候就该发火呀!你听我说,阿信,去年我的小兄弟和正太郎那边的跟班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还拿长柄灯笼抡他。他们那帮人不讲道理,直接跑过来把咱们小兄弟的灯笼砸得稀巴烂,还一起动手把他举了起来。有个家伙还说,哟,横町组的臭小子好惨呀。还有团子铺那一脸老相的傻大个也损我,说你们头儿在哪儿呢,我看只有尾巴,猪尾巴!

“那时候我刚巧和其他人去千束神社了,等我听到消息要去报仇的时候,却被我爹抓回去,挨了一顿臭骂,只好放过了他们。再说前年,你应该记得,前街上的哥们儿在文具店门口演滑稽戏那次记得吗?我那天去看热闹,他们就说些风凉话,比如什么你们小胡同的找你们小胡同的乐子去。他们就光让正太郎看不给我看,简直岂有此理!我管他家里有多少钱,说白了不就是当铺开不下去,做起了高利贷的货色嘛!这种伤天害理的混账活着就是祸害人,打死才是为民除害呢!

“今年庙会那天,我一定要好好报仇雪恨。阿信,我知道你不待见这些事,可你还是帮帮我吧,替我们横町组一雪前耻呀!我们一起收拾那个唱个破歌也要显摆自己最正宗、老摆臭架子的正太郎吧!他还骂过我是私立学堂教出来的蠢货,这不就是连你也一起骂了吗?哥们儿我真心求你了,卖我一个面子,用长柄灯笼以牙还牙吧!哎呀呀,气死我了,要是这回又打输了,我长吉可就没脸见人了。”

长吉越说越来气,宽阔的肩膀激动得一抖一抖的。

“可我也没什么力气呀!”阿信说。 

“没力气也没问题呀!” 

“我可不会用大灯笼打人。” 

“不打人也没问题呀!” 

“让我也加入的话,你们八成要输,这也没问题?” 

“输就输了,那也没办法,你啥也甭做,就充当我们横町组的一员,摆点样子给他们看就够了。咱们横町组有你撑场面,很多人就会站在我们这边了。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个粗人,你有文化有学问,要是他们用什么文言文之类的骂我们,你还能骂回去,那就痛快啦!你肯答应的话,我们的声势就会壮大千倍,没什么可怕的了。真的谢谢你了,阿信。”

长吉一反常态,说话的语气又客气又温和。

一个是系着潦草短腰带、拖着草鞋走路的消防员的儿子;一个是深蓝色洋布外褂、系着端庄紫色长腰带的佛门子弟。他们平常说话也常常是话不投机,鸡同鸭讲,所思所想截然不同。尽管如此,长吉是从小在龙华寺门前长大的孩子,方丈夫妻也疼爱他,而且他又是信如的同学,人家骂他是私立学校的蠢货,信如听了当然也不舒服。长吉生来就不讨人喜欢,从来没有什么真心的朋友对他好,说来也是蛮可怜的。正太郎有一条街的少年郎做帮手,凭良心说句公道话,长吉每次吃亏,基本上也都是因为田中屋那边太过分了。

看长吉如此看重自己,恳求自己加入,信如也不好再推辞,无奈答应:“那我就加入吧。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不会失信。不过打架这种事,不战而胜是最好的。当然,如果他们先动手的话,我们也只能应对。真要打起来,田中屋那个正太郎,我能轻而易举地打倒他。”

信如似乎忘记了自己没什么力气,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别人从京都带来的礼物——著名刀匠小锻冶的小刀给长吉看。 

长吉凑过脸来仔细瞧,说:“看起来好锋利呀!” 

刀乃凶器,要是真动起手来,可是不妙。

少女的长发牢牢盘起,若垂下来可及至脚踝。

她前额的发丝蓬松,发髻比寻常之人稍为高耸,这是一种被称作“赭熊髻”的发式,听起来颇为瘆人,却是在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们之间也流行的发式。

她有白皙如玉的皮肤,高挺精致的鼻梁,秀口虽称不上樱桃小嘴,抿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若有心一一品评,固然从五官上还不能说这是位典型的美人儿,可一旦配合她那纤柔悦耳的声音、娇怜的眼神和朝气蓬勃的举止,无不透着一股赏心悦目的可爱劲儿。

她身穿橙色蝶鸟花式的单衣,胸前高高束起的双色衣带是黑色绸缎的里与染花面料的面,脚上穿着双街上罕见的漆色厚木屐,脖子上擦了一层粉,手持湿毛巾,风姿绰约,仿若早晨刚从浴室回来。逛完花街正欲归去的少年郎们目睹她的姿容,无不啧啧叹赏,纷纷说道:“真想早点儿看到她三年后的姿色呀!”

这位少女,便是大黑屋的美登利。

美登利的家乡在纪州,说话难免带点口音,不过听起来反而很可爱。最让人喜爱的还是她那落落大方的性情,让人感到一种自然的亲近。少女的姐姐是吉原花街正当红的妓女,托了姐姐的福,她身上的荷包也总是鼓鼓的。鸨母姨婆等人为了讨好她姐姐,也时不时地会给她一些零花钱,说:“小美呀,拿这些钱去买些人偶玩吧。”给她钱的人给得坦然随意,拿钱的少女也就越来越不在意,花起钱来完全不心疼。比方说有一次,她给同班的20个女同学每人买了个一样的皮球;还比方说为了让小伙伴们开心,她一口气买下了文具铺中所有卖不出去的玩具。这类挥霍之事层出不穷,实在与其年龄和身份不符。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父母虽然健在,却也放任迁就,毕竟他们心里清楚少女的未来,也就不说什么了。妓院的老板对她也是宠爱有加,百般呵护,饶是奇怪。说起来她既不是老板的养女,也不是老板的什么亲戚,只不过是少女姐姐当初卖身的时候,她的父母也听从了老板的邀请,一起带了行囊来这里谋生。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外人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