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第2/4页)

陈忠阳把门推开,马上问:“这里谁负责?”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认出了陈忠阳,忙站了起来招呼说:“陈书记,天这么冷,您和我们一起喝点吧?”

陈忠阳不理,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务?下泉旺工地归不归你管?”

中年人忙说:“我叫于大敬,是泉旺乡分管农业水利的副乡长,下泉旺工地自然归我管,是不是下泉旺工地出啥事了?”

陈忠阳抓过桌上的酒瓶,在桌上用力顿着,骂道:“出啥事了?你们还有脸问我?民工们在工地上出着牛马力,天天吃白菜帮子、夹生饭,你们倒是有肉有鸡,还有酒,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呀?!啊?你们吃的是不是民工的肉,喝的是不是民工的血?!我问你们!”

实在是怒不可遏,陈忠阳把酒瓶往桌上猛一砸,酒瓶碎了,瓶中的酒和碎玻璃四处迸飞,连陈忠阳自己身上都溅湿了一片。

陈忠阳仍不解气,随手又把桌子掀了:“我让你们吃!让你们喝!”

掀完桌子,陈忠阳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说了一句:“你们今天参加喝酒的人,明天全给我到大漠县委找刘金萍报到,听候县委处理!”

说这话时,陈忠阳再也想不到,自己一气之下的狂怒,竟惹下了大祸,酒瓶破碎飞起的碎玻璃扎伤了于大敬的眼睛。当时,陈忠阳确实没发现于大敬的左眼角在流血。

秘书小岳发现了,却一直没敢说。

在十二里铺见到大漠县委书记刘金萍,天已黑透了,刘金萍正和县工程指挥部的几个同志围着一堆木炭盆在烤火、吃饭,边吃边说着工程进度什么的。陈忠阳注意到,刘金萍一身都是黑泥,腰以上的部位全湿透了,大黑碗里装的同样是夹生米饭和一块咸萝卜头,气才多少消了些。

然而,陈忠阳还是黑着脸对刘金萍说:“这样不行,我的刘大书记!你难得在工地上吃顿饭,而民工顿顿要在工地上吃,老是白菜帮子、咸萝卜头就行了吗?你不要指望我会表扬你廉政!”

刘金萍用筷子轻轻敲着碗,苦着脸说:“陈书记,你真错怪我了,你以为我想表演廉政?我们不是没办法嘛?县里太穷,工程干到现在,已是后期了,我们能拿出来的补助款已全拿出来了。这几天黄县长正在组织县委、县政府机关的干部为工地献爱心,可能能筹到点钱应应急吧。”

陈忠阳提醒说:“你不要官僚,乡镇一级干部要好好抓一抓,工地上这么难,泉旺乡有个副乡长还带着一帮人喝酒吃肉。平时倒罢了,这种时候是绝对不允许的。我建议你查一下,看看他们的酒肉都是从哪弄来的?如果是克扣民工补助款,就把他们坚决撤下来。”

刘金萍说:“我明天亲自去查。”

最后,陈忠阳才叹着气说:“出这么大的力,就是再穷的县,再穷的人也有权利吃得好一点!这样吧,我先拨30万给你们,你们派人连夜去拿,一定要保证明天中午让大漠25万民工吃上一顿粉丝烧肉!一定要保证!”

刘金萍声音哽咽地说:“陈书记,我,我代表大漠25万民工谢谢您!”

陈忠阳手一摆:“谢我干什么?要谢谢我们的民工!我们平川的每一个党政干部都要谢谢他们!没有他们这187万好弟兄在300公里战线上挣扎拼命,我们南水北调的宏伟蓝图就会变成历史的笑柄!”

说罢,陈忠阳把手一伸:“给我来碗饭,我和小岳今天也在这儿吃了。”

县委女秘书小赵,给陈忠阳和小岳各盛一碗夹生饭,又从屋角的一个大缸里摸出几个在盐水里泡了没多久的小萝卜,递给了陈忠阳和小岳。

正吃饭,有人来报告,说是上游的淤泥又下来了。

刘金萍一怔,和陈忠阳打了声招呼,放下碗,起身就走。

小赵站起来喊:“刘书记,你可别再下水了。”

刘金萍没理,风风火火出了门。

小赵忙对陈忠阳说:“陈书记,你是总指挥,你就劝劝我们刘书记吧,她是女人,今天不方便,老在冷水里泡着不行呀!”

陈忠阳马上明白了小赵的意思,起身追到门口,想喊刘金萍回来,可刘金萍已在夜色下急匆匆走得很远了,便没喊出声。

望着在月光下人头涌动的河滩,陈忠阳很动情地讷讷着对小赵说:“你们刘书记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她还是经济欠发达的大漠县的县委书记呀。”

泉山县委副书记祁本生后来一直认为,在90年代那个历史性的冬天,当他带领着泉山县32个乡镇24万民工奔赴大漠河畔的时候,才算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波澜壮阔”,什么叫“人民战争”。那种大江东去,气势磅礴的情景,给祁本生留下了永难忘却的记忆,让祁本生骤然间发现了人民群体力量的伟大和领导者个体生命的渺小。望着面前铺天盖地的人群,祁本生当时就想,这些涌动着的黑脊梁,就是一片坚实的大地,正是这片大地支撑着平川充满希望的未来和我们共和国一个个朝暾初露的崭新黎明。

滚滚人流、车流喧嚣着,呼啸着,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涌向平川市水利工程总指挥部指定的各包干施工地段。蜂拥在泉山境内大路、小路和田埂上的不仅有泉山本县的24万民工队伍,还有周围三县大约40万过境队伍。祁本生的工程指挥车从县城泉山镇一出发,就被漫卷在路面的人流吞没了。一路上,彩旗招展,人欢马叫,真像当年的大决战。祁本生还注意到,沿途有翻倒在地的汽车,有断了轴的马车,有抛了锚的手扶拖拉机。这些运输工具只要出了问题,立即就被掀到路下的河沟里,以免阻碍车流和人流的前进。七曲十二湾的大漠河从此失去了平静,平川地区水利史上最具革命性意义的一页,也由此揭开了。

当时,站在插着指挥旗的军用敞逢吉普车上,感受着这火热的气息,祁本生诗兴大发,即兴作了一首诗:

平地惊雷战漠河,千军万马铁流过。

不信东风唤不回,南水北流荡清波。

当年周集小试刀,今朝决战更壮阔。

暮年雪鬓问孙儿:历史一页谁制作?

就这样,祁本生以县水利工程指挥的名义,带着24万泉山子弟,走上了包干的47公里工地。从走上工地的第一天开始,祁本生就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知道,大漠河工地不是当年周集乡的小水库,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更何况自己在整个平川地区是年岁最小的县委副书记,在300公里工地上,又是年岁最小的县级工程指挥,很可能会让许多老水利瞧不起。

果然,第一次在市水利工程总指挥部开碰头会时,陈忠阳就当着一屋子人面,黑着脸,点名道姓问祁本生:“小祁书记,你们泉山的老水利钱麻子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