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混乱的阵营(第2/7页)

李东方见龙振玉和方冰的态度都挺激烈,为了缓和气氛,笑呵呵插话说:“也不能说钟书记、赵省长在用人问题上就有什么私心,今天家国同志也在这里,我就拿家国同志的事做个例子:赵省长在位时为了避嫌就没有用家国嘛!”

方冰毫不客气:“这能说明什么?说明赵启功同志大公无私?我看未必。家国同志有胆有识,又是经济学博士,为什么不能用?事实证明,家国同志的这个市长助理一上任就把红峰商城的案子抓起来了,大得党心民心!我看他是不敢用家国同志!”

龙振玉也赞同说:“尤为可贵的是,家国这个同志讲原则,讲良知,认事不认人。现在社会上公开说嘛,打官司就是打关系,红峰商城后面到底有多少关系?谁说得清?谁愿找这个麻烦?也就家国同志敢捅这个马蜂窝。”冲着坐在对过边角上的贺家国笑了笑,“家国同志啊,我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哩,照你这么干下去,包括赵省长都不会喜欢你的!”

这畅所欲言的党内民主气氛把贺家国的心也搅热了。

贺家国不好就钟明仁、赵启功表示什么意见,便接着龙振玉和方冰的话头,就红峰商城的问题表了态:“龙老、方老,感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红峰商城的事,你们就放心吧,我不管赵娟娟有多少后台,也不管涉及到谁,该怎么办怎么办!赵省长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我是顾不了了———我这市长助理可不是为他当的!”

李东方敲敲桌子,虎起了脸:“贺市长,你别扯远了,头脑也清醒点!”

贺家国这才悟出了点什么,就此打住,没再接着说下去。

政协主席方冰又插了上来:“东方同志,我看倒是你和市委要清醒呀,赵娟娟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啊,很多人私下喊她赵市长。谁在支持这个赵市长啊?为什么要支持啊?现在不能妄下结论。可谁的眼睛都没瞎,判决书摆在那里嘛!”说到这儿,方冰突然激动了,挺情绪化地说,“我方冰是想通了,反正这届政协主席干完就要彻底下了,也不在乎谁了!得对党和人民负责了!我今天就发个狠,把句硬话撂在这里: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地位多高,官多大,涉及到你的事,你就得给我说清楚,就得对党和人民有个交待!胡长清、成克杰官都不小,该进去还得进去,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时,李东方看清楚了,方冰是在逼宫。在方冰的眼里,他李东方和赵启功搭了八年班子,又是赵启功一手扶上去的,是赵启功线上的人。趁机逼他撕开脸面和赵启功反目,既得民心,又能一泄他多年的怨气。这怨气不但是对赵启功,也包括他李东方。如果不是他挡在前面,今天这市委书记也许就是方冰了。

常委扩大会议的第一个夜晚,李东方失眠了,他发现自己落进了自己挖掘的陷阱中。他的本意不是清算历史旧账,更不是要追究钟明仁和赵启功的过失责任,只是想在健全党内民主的基础上统一思想,实事求是地确定峡江跨世纪发展的奋斗目标。没想到,民主的魔瓶一打开,局面就不可收拾了。龙振玉对钟明仁点名道姓予以指责,方冰几乎就是公开向赵启功宣战,贺家国这个政治上的糊涂虫根本不了解峡江干部队伍历史上的恩恩怨怨,也跟着起哄。钱凡兴态度变得微妙,整整一天加一晚上没发表过一句意见,按钱凡兴自以为是的个性,这是很反常的。过去不论开什么会,钱凡兴总要发言,总要插话,有时甚至不顾场合,让李东方心里常常很恼火。现在,李东方很需要这位市长同志插话,市长同志却不插话了,竟在笔记本上画鸭子,画小鸡。钱凡兴是省里下来的干部,和峡江任何线上的干部都没有关系,在方冰、龙振玉发言过火时,以自己超脱的身份是可以站出来替他阻止一下的,完全不应该看着这两个老同志把火药味搞得这么浓。可钱凡兴稳坐钓鱼台,连大气都不多喘一口,实在耐人寻味。

横竖睡不着,李东方便给钱凡兴的房间打了个电话,想和钱凡兴谈谈心。

钱凡兴房间的电话却没人接。让秘书过去一问才知道,晚上讨论结束后,钱凡兴就回市内了,去了哪里,去干什么,没人能说清楚。钱凡兴只给会务组的同志留下一句话:他会在明天一早赶回来,误不了明天上午的会。

李东方禁不住一阵黯然,深深的孤独如潮水一般漫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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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凡兴注意到,穿上病号服的大老板钟明仁显得老多了,头发稀疏,皮肉松垮,满脸疲惫和憔悴,猛看上去完全不像个一言九鼎的省委书记,倒像个积劳成疾的老中学教师。然而,只要稍加留心就会发现:大老板总归是大老板,这老人的眼神决不是中学教师的,炯炯发亮,透着一种决心,一种意志,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钟明仁盯着窗外月色掩映的花坛看了许久许久,才缓缓转过瘦弱的身子,语气平和地对钱凡兴说:“凡兴啊,这么晚了,把你叫过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今天下午,大军区的刘司令员还来扯了半天,劝我不要这么拼命了,好好休息几天,既来之则安之。可我这心安不下来呀,这个经济欠发达的西川,我们在改革开放中搞了二十一年,现在搞得到底怎么样了?经济还是欠发达,还不给中央省心啊!所以我说,我钟明仁不是什么改革家呀,我内心有愧呀,对不起中央,对不起百姓啊!怎么办呢?水平有限,能力有限嘛!”

钱凡兴敏感地从这话中听出话来,笑道:“大老板,您要这么评价自己,那我们一个个恐怕都得回家抱孩子去了!西川省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嘛,历史上就是穷省,哪朝哪代搞好过?封建帝王没搞好,国民党没搞好,改革开放前也没搞好。正是改革开放后的这二十一年,您大老板带着我们和全省人民押上身家性命拼搏,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历史性变化,这个摆在西川大地上的基本事实谁也否定不了嘛!”

钟明仁棱角分明的脸上任何表情都没有,话题突然一转,说到了李东方,像谈论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李东方同志就是我在二十多年前认识的。具体是二十几年记不住了,事情倒还记得。是在峡江地区沙洋县太平公社的水利工地上,是在一面青年突击队的褪了色的红旗下面。我印象中是个冬天,很冷,西北风呼呼刮,我和当时的县长龙振玉同志给他们这些先进突击手戴大红花。和东方同志握手的时候,他满是老茧和血泡的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象不到一个农村孩子会磨砺出这么一双劳动的手。那双手粗得像树皮。我在回去的路上就对振玉同志说,要把这小伙子当做典型培养。后来,东方同志从一个农村青年成长为一个市委书记———哦,顺便说一下,我还是东方同志的入党介绍人哩,在沙洋县做了四年县委书记,我介绍入党的同志就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