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2页)

快七点钟了,门铃响了。一开门,琪琪低头进来了。朱怀镜笑道:“琪琪,爸爸回来了,你不叫爸爸?”

琪琪瓮声瓮气喊了声“爸爸”。朱怀镜应了声,玩笑道:“我儿子是金口玉言。难得自己叫声爸爸啊。”

吃饭的时候,朱怀镜老想逗着儿子说话,儿子却没声没气。香妹就望望朱怀镜,撮嘴巴做眼色,要他别老说儿子了。香妹总忌着儿子,生怕儿子不高兴。朱怀镜便感觉一种酸酸的东西从鼻孔里往上冲,只想长长地舒口气。又不想让香妹和儿子觉察到他的情绪,便将身子往后一靠,镇定了几秒钟,忍住了叹息。他有些伤感,他拿儿子没有任何办法。

吃过晚饭,尹禹夫两口子就来了。朱怀镜同他打声招呼,就躲到书房里去了。不断听得有人打电话来,香妹接了,都说怀镜他不在家,你打他手机吧。他便想自己才回来,香妹不想有人来打搅吧。

香妹破天荒地泡了杯牛奶送进来。朱怀镜觉得奇怪,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老婆突然贤惠起来了,我都不习惯了。”

香妹撅了下嘴巴,也笑道:“你是贱吧?人家对你好,你还讲风凉话。”

朱怀镜想起个笑话,便说:“我有个朋友,他两口子生活过得很有情调。他回到家里,只要看见茶几上泡着杯牛奶,就知道今晚有功课了。起初还觉得很甜蜜,心想老婆这么体贴,又晓风月。哪知他老婆的瘾越来越大,后来每天回家,他都看见茶几上泡着杯牛奶。好恐怖啊。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住了,拔脚就往外跑,说,老婆,我们单位今晚通宵加班。”

香妹笑着说:“你们男人,就是没用。没女人,你们过不得;女人稍微厉害些,你们又喊受不了。你们只希望天下女人都为你们准备着,你们招招手,她们就来了;你们挥挥手,她们就去了。”

虽是玩笑话,朱怀镜听着也不太舒服。并不是香妹这些话有什么不中听,而是她身上散发着某种叫人不畅快的东西。香妹原是很顺从的,不知受了什么蛊惑,她现在总是拗着他。

朱怀镜喝着牛奶,太甜了。却忍住不说,毕竟香妹好久没有泡牛奶给他喝了。香妹进门出门好几次,忙个不停,没有坐下来。朱怀镜仍是克制着,不问她捐款的事。

很晚了,香妹穿了睡衣进来,说:“你该洗澡了。”看她这装扮,知道尹禹夫两口子早就走了。他便去洗澡。见香妹已替他拿好了睡衣,他心里又软软的。洗澡出来,见香妹已斜躺在床头了,翻着本杂志。灯光柔和,香妹头发蓬松,很有几分娇媚。可他一上床,香妹就啪地熄了灯,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刚才在他心里慢慢升腾、弥漫的那种温润,顷刻间冷却了,凝固成一团凉凉的、硬硬的东西,哽在胸口。

没过多久,就听到香妹轻微的鼾声了。朱怀镜几乎有些难过,长吁短叹。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怪了,好像并不在乎香妹心里有没有他,却又计较她的一笑一颦。他想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是这么个没法浪漫的职业,生活早已现实得只剩下些很简单的元素了。可是,自己就像晒干了的果脯,空气一湿润总会返潮。

他忍不住碰了碰香妹,说:“问你个事。”

香妹哼了声,转过身子,没醒。“问你个事。”朱怀镜又碰了碰她。

香妹蒙眬醒来,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你还没睡?我都做梦了。跟你说,我梦见……”

见香妹没事似的同他说梦,他更加烦了,打断她的话头,说:“梦就别说了吧,说说真事儿。你去捐了款?怎么不同我说一声呢?”

香妹的话被他堵回去了,没好气。挨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同你说声,就不要捐了?硬要留着那位甜美的女士和那位漂亮的女孩去捐?这事也让你不高兴,我不明白。”

朱怀镜说:“你别想得太复杂好不好?我只是考虑你不是一般身份,让人认出来了不好。现在梅次的情况很麻烦,你不知道。如果正常些,我为什么不理直气壮地拒贿?也可以明着将钱上交纪委啊。暂时不能这么做,我才出此下策。虽是下策,就目前情形看,又是上策。我说,你还是不要干预我这些事,由我自己处理。”

香妹不答话,背朝他躺着。朱怀镜也不再说什么,想着自己面临的许多棘手事情,心里说不出的灰。他以为香妹早睡着了,却突然听她冷冷地说:“好吧,再不管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