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职江南,赴任之时遭“冷遇”

组织上安排我去江南挂职,临行前张书记找我谈话。张书记工作很忙,能够抽出时间亲自与我谈话,这让我很感动。谈话时,我委婉地提到了江南那边旅游资源贫乏,我去之后开展工作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希望将来张书记能对我的工作进行指导和帮助。谈话时间不长,二十多分钟,张书记说话言简意赅,精准到位。他说:“致远啊,你是一个有思想、踏实肯干的人,让你进入官场也不是我的轻率之举,组织部门观察了你很长时间,这次到江南去挂职,希望你能够踏踏实实地为老百姓做一点实事,干点成绩出来,在百姓眼里我们是当官的,但在自己眼中我们是为百姓服务的,百姓需要的就是能为他们办事儿的实干家,而不是官油子。”

我说道:“张书记,您放心,旅游是我的专长,到了江南,我会想办法把那里的旅游产业好好搞一搞的。”张书记点点头:“那你去吧,要与那边的领导干部相处好,以后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吧。”

对于我的下挂,旅游局像过节一样重视。章文雄局长说:“你是我们旅游局自成立以来第一个被组织上下派到县里挂职的年轻干部,前途无量。为了表示对你的重视,也为了给你撑撑面子,我派李辉和赵良两个副局长送你,待你安顿好以后我再单独去看你,如何?”

“章局,您安排得如此周到,我感激涕零,也由衷地谢谢您这几年对我的栽培。”我诚恳地道。

于是,公元2005年8月3日,一个十分炎热的晴朗之日,云梦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一位副主任科员,在旅游局两位副局长的陪同之下,送我踏上了前往江南的挂职之旅。车行途中,那位江南籍副主任科员调侃我道:“宁市长……助理,此去江南有何感慨?”

我出人意料地答:“有一种挨打的感觉。”

他很疑惑,追问道:“此话怎讲?”

我反问:“你身为江南人,难道就没听说过‘挨打’的典故?”

他很尴尬,答:“愿闻其详。”

我向他详细介绍了江南市的一些历史典故,并跟他讲了关于更改江南市名称的一些曲折故事。我的介绍让那位副主任科员大开眼界。他笑道:“进入角色蛮快呀,你从哪里得来了这些信息?”

我笑而未答。

其实,这并不神秘。某位领导到一个新地方履职之前,都会有许多当地官员以各种借口主动找上门来介绍那里的情况,以表忠心。当然,介绍得最为详尽的还是当地的人脉关系。对待这些人,不同的领导往往以不同的态度视之。绝大多数领导虽然从骨子里鄙视他们,但在内心里却需要他们。这些“内线”、“棋子”,就像大明王朝时期暗布的“东厂”或“西厂”特务,从他们的殷勤“汇报”中,领导可以掌控许许多多无法掌握的秘密信息。还有一部分领导因为升迁所需也采取了同样的手段,所以对他们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比较看重的也就是这些人。剩下极少数像我这样比较另类的人,处理方式则较为激进,不仅不会提拔、重用他们,还会在公开场合将他们跑官要官的丑行当典型进行批判,警示大家引以为戒。第一位光顾我家的那位干部,后来就被我拿到大会上给曝了一次光……

我了解江南,其实并不是通过上面那种阴暗的渠道。网络是一个开放的平台,什么信息都可以查到。在我的想象中,距云梦市区42公里,素有“鱼米之乡”、“茶叶之乡”、“竹器之乡”、“浮标之乡”、“有色金属之乡”美誉的江南,应该是一座风景优美的现代化工业城市。它地理位置优越,京广、京珠、武广高速穿城而过,长江黄金水道依境东流。

然而,我在网上查到的关于江南的种种情况,却让我大跌眼镜,一个财政收入不足三亿的县级市,与兄弟县市相比,差距太大,而且社会问题重重。

我找出江南的典籍从文化的角度撕开一角,处处皆能发现“文化挨打”的痕迹。

首先,她缺少文化地理坐标。一座不缺历史但无地标的城市,浑浑噩噩地走过了一千多年,在以文化为代表的软实力竞争中如何不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其次,这座城市还存在严重的地域性格缺陷。第一个光顾我家的干部,一见了我的面就对我说:“我们江南人喜欢告状,‘喜诉讼,好斗殴’是写进了县志的,您要严加提防!”后来我到了江南,发现当地人都喜欢重复这个句子,似乎“‘喜诉讼,好斗殴’写进了县志”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这种性格体现在经济行为方面表现出来的就是无休止的跟风内斗。江南的茶叶曾经远销蒙古、俄罗斯而闻名天下,茶农们为争抢市场份额,牟取暴利,纷纷往茶叶里掺树枝、牛粪,一时间砸了牌子,将市场拱手让给了别的省市。江南的浮标曾经名扬四海,有“威海的杆江南的标”之说。由于行情好,江南的浮标老板相互压价,过去一百多块钱一支的标被压到了七块钱,浮标产业霎时崩溃……

江南人还有一句来客必做宣扬、敬酒必用的句子:“一lia子”,俗称“一江南单位”,即“一丁点”的意思。云梦市委书记张文昊到江南视察,江南当地领导敬酒:“给您只加一lia子。”张书记揶揄道:“江南人总是喜欢说一lia子一lia子,什么时候能够变得大气一点?”

张书记一语点破了问题的实质。文化胸怀的广度,决定了经济思维的宽度。江南总是把经济落后归罪于云梦市把大型国有企业云炼、南化划给了大厂区,却从来不从文化层面去进行反思。云炼、南化的划出,固然影响了江南的发展,但不能够成为永远的借口。为什么江南在经济上处处被动挨打?有两则坊间传说很能说明问题。一则说的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云岭炼油厂想把生活区建在江南,江南的领导说:“不行不行,上万人吃喝拉撒,得好多柴米油盐对付,莫把江南的物价搞高了。”结果,这个项目建在了长河经济开发区。

还有一则与啤酒有关。有一位福建人想在江南建一家年生产规模10万吨以上的啤酒厂,江南的主要领导闻讯后,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年产10万吨?那要耗掉我们江南多少水?我们月谷水库的水自己喝都不够,还要保云炼,不要不要!”福建老板一转身,将酒厂落地在了河西县……

文化的被动必然导致经济的挨打,经济的挨打很大程度上源于政治的混沌。很多年以前江南就是选举“重灾县”,这里曾经发生过震惊全国的唯一市长候选人落选“事故”;每次换届,从票箱里跳市长是经常上演的保留节目。跳出来的多,落马的也多。所以,云梦的市直机关干部,大多不愿空降“江南”,就怕换届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