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代会代县长落选 西平市后院燃大火(第4/9页)

黄小娜多聪明的人啊,她立马就意识到,郝国光开始“善后”了,这个城府极深、向来比较强悍的男人,准备从蓟原“撤退”。及至郝国光跟自己交换了对蓟原酒业的处理办法,黄小娜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郝国光压根就没打算经营蓟原酒业,不管蓟原酒业是多么优质的一家企业,郝国光都没有继续经营它的念头,而是要倒手卖掉,赚取其中的差价——对煤炭局长郝国光来说,找一个受过他恩惠的煤老板来做蓟原酒业的接手下家,还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郝国光这棵大树要挪地方,种种迹象表明,这棵大树要挪出蓟原去,挪出这个国度去,一直挪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加拿大——早在十来年前,郝国光就在为自己铺设这条退路。

问题是,大树没了,黄小娜怎么办?她只是依附在大树上的菟丝花,没有了大树强硬的支撑和荫蔽,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上过大学,但毕业即失业,美貌虽然可以当饭吃,但也只能是在风月场所里混个饥饱……是郝国光,给了她黄小娜目前拥有的一切:属于一个美貌女人的尊崇和尊严,属于一个成功女人的地位和财富。她感激他,她也崇拜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当这个男人的挡箭牌……挡箭牌的下场是什么?最终无非都是万箭穿心而已。黄小娜可不愿意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

郝国光并没有带黄小娜一起“撤退”的打算,郝国光甚至已经不对黄小娜说实话了,黄小娜心知肚明。但她并不揭穿。通常情况下,对一个女人而言,男人就是女人的终点站,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一般都会死心塌地的;而男人,女人永远只是他众多车站中的一个,他有可能会中途停下来稍事歇息,但绝对不会始终停留在这个站台上,不会……女人就是男人随用随丢的衣服,需要的时候,可以保温取暖,可以遮风避雨,不需要的时候,就是累赘。何况,黄小娜和郝国光之间,是谈不上感情的,郝国光绝对不会一门心思地爱一个在风月场所坐过台的女人,而黄小娜,也绝对不会死心塌地爱上一个年龄足可以当她父亲的老男人;维系在他们之间的,是利益、是互补、是相互的索取;郝国光需要的,是她的年轻和美貌,是性;黄小娜需要的,是呵护和尊崇,是虚荣,是地位和金钱……他们两人的目标是非常一致的,那就是:尽量让属于他们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郝国光开始“善后”,黄小娜也不闲着,“鳖有鳖路、蛇有蛇道”,黄小娜自有全身而退的妙招。她给黄志安打电话,在祝贺黄志安荣升县长的同时,也没忘了软中带硬地提醒对方,蓟原酒业的改制事宜,该提上他这位新县长的案头议事日程了……

这片废旧的工地真不好找。

塔吊无所事事地悬在空中,风一吹,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用红砖临时砌起来的围墙,有多处已经坍塌,坍塌的地方用铁丝网拦着;建筑只搞了个基础工程,一层都还没有建起来呢;锈迹斑斑的铁皮大门,半拉关着,半拉斜斜地横在一边;大门口用钢丝绳拴着一只卷毛大狗,看见有生人过来,汪汪汪地叫着。

看门老头在铁皮大门的缝隙中张了张,又转身走了开去。老头大概有个60来岁的样子,弓腰塌背,花白着头发,脸上皱纹密布,下巴上胡子拉碴的。老头走到大门一侧的空地上,蹲下,专心地拔草。他在那儿开辟了一处小小的园圃,种有几行绿油油的蔬菜。

来人绕过锈迹斑驳的铁皮大门,喝住狗,向看门老头走去。

两双大脚停在看门老头的眼前。看门老头慢慢地抬起目光,惊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位陌生人。他不认识他们。他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们。他直起腰来,目无表情,甚至是有些冷漠地说:

“你们找谁?老板不在的……你们找谁?”

“我们就找你!”来人说。

老头说:“找俺没用,俺都两年没拿到工资了……”

来人说:“我们不是来要债的,我们只找你。”

老头说:“没用的,老板跑了,你们要不到钱的……”

老头像是在对来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来人说:“我们不找老板,就找你。”

老头说:“没用的,你们找谁都没用的,老板跑了,没人给钱了……”

来人问他:“你叫范文标?”

老头说:“对,俺叫范文标。”

来人又问他:“你是湖北人?”

老头对着来人翻了翻白眼,很生气地说:“你管俺是哪的人?俺跟你们说了,老板跑了,跑了大半年了……找俺没用,俺都两年没领到钱了……你们快离开……”

说完,老头不再搭理来人,蹲下身去,继续专注地拔草。

来人从衣兜里摸出一份证件,在老头面前晃了晃,说:“我们是从蓟原来的,警察,我叫韩大伟,这是我们蓟原公安局副局长沈小初。”

老头背对着来人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他继续拔草,动作很慢,很轻柔,生怕揪疼了小草似的。他说:“你们走吧,老板不在。老板跑了。啥地方来的人都一样,没用。”

韩大伟说:“我们不找老板,就找你。你不叫范文标,你的真名叫刘大彪;你也不是湖北人,而是蓟原县人,家住黄杨镇半山村;你的儿子小名叫黑蛋,你每月给他汇钱……”

老头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他仍然蹲着,背对着沈小初和韩大伟,漠然地说:“你们的话,俺听不大懂……啥事等俺老板来了再说……俺只是个看门的……你们快点离开……”

沈小初看着面前这个化名为范文标、真名刘大彪的老年男人:他的两鬓已经斑白,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灰败和苍白;上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褂子,已经看不出褂子原来的颜色;褂子的脖领处,积了一层厚厚的垢痂,油光油亮的。韩大伟带着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查到这个人的一丝丝踪迹。之前,刘大彪常年在各个偏远的省份之间游走,讨过饭,捡过破烂,在建筑工地上提过砖和水泥,也给人家当过厨子,干得最久的一件工作,就是在这个废旧工地守大门的活计——因为老板债台高筑,撒脚丫子跑了,把偌大一个工地扔给了他,快两年了,既没人给他发工钱,他也不敢离开。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看到刘大彪真的活生生地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沈小初的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你很难想象,一个被判了死缓的犯人,竟然逍逍遥遥地以打工为生,活在正常人的世界里长达八年之久——他是怎么从看守所里跑出来的?作为一名死缓犯人,在连接看守所和他现在生活的这个相对自由的空间之间,有一大段长久的空白,在这大段空白里面,又蕴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好在,这个谜团马上就要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