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说未来的幸福,会不会一直遥远

——那些天真烂漫的时光,那些阳光明媚的夏天,那些没心没肺的快乐,没想到这么快就都成了曾经。

深夜十点,我终于又回到了这座繁华又孤独的城市,空气里有一股清新的凉意,月亮无精打采地照耀着大地。

我在街边买齐了所有的报纸,都没有看到骆轶航的名字或者照片,我的心稍稍安宁了一些。我在路边的拉面店吃了一碗牛肉拉面,肉薄汤浓,抚慰咕咕直叫的胃。

吃饱喝足,我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放在咒骂袋,想了想好像不够具有威胁力,又买了防身的高压电棍,我想也许我会需要它们。然后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地址是陈家大宅。

午夜的陈家大宅透着一股森然的鬼气,陈老爷子的头七还没有过去,大门口摆满了菊花与白色的百合,粗大的蜡烛燃了一半,火光仍灼灼地跳动着,像在诉着什么。

我按了门铃,那条德国黑贝狂吠不止,但陈家大宅一直都是静静的,悄无声息。我走近一步,手放在铁门的小把手上,只微一使力,门就应声开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因为我知道这绝非正常,我沿着正中的草径横穿整个庭院。

陈家大宅里没有一丝灯火,所有的窗口都是暗的,厚重的实木大门半掩着,微弱的月光根本照射不进,我无法看清屋内的情形。

我心里又怕又慌,只怕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更害怕骆轶航会遭遇不测……这么多年了,他对我的爱与恨,我对他的爱与恨,交织纠缠在一起,早就分不清黑或者白了。我曾经希望他痛苦、后悔,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只要一想到他现在就可能命悬一线,我就心急如焚,恨不能替他去挡这一劫——因为这原本就是我的劫难,他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我的劫难。

我定了定神,屏住气,手稍一使力,门吱呀一声,缓慢地打开了。原本如一丝银线的月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房内,一整块斜三角形的地面反射着盈盈的月光。

我伸手去摸索墙上的开关,但指尖轻压在按钮上,最终还是移开了。月亮躲进云层里,光线变得更暗了,不过因为我适应了房内微弱的光线,我逐渐能看清沙发茶几的影子、落地大钟和古董家具的形状,我依稀看到茶几上堆了什么,占了大半的面积,甚至还垂落到地上。

我朝茶几走去,只觉得脚下湿湿的,似乎满地都是水。我走得格外小心,却还是因为踩到什么而整个人失去平衡,要不是我反应敏捷地扶住沙发,此刻我整个人便将倒在地上。我摸着肚子,心想还好,一抬眼却看到一双倒着看我,瞪得如铜铃般大的眼睛。而月光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耀眼起来,透过窗玻璃直射进她的眼底,反射着森冷可怖的光。

我不可遏制地尖叫起来,转身朝外跑,却再次被地上的物体绊倒,摔倒地地上,血腥味扑鼻而来,而我的手似乎摸到了一个人的脚踝。

我还来不及跑到门口,就有刺眼的灯光打到我的身上,如天兵神将的警察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旋转的警灯让我觉得头晕目眩。

“注意注意,你已经被包围,将双手放至脑后……”

我呆呆地站在陈家大宅门口,身后是如野兽般高大的别墅,面前是大批的警察,我身上穿了一条沾满血迹的白色连衣裙……那段被审讯的日子在后来的时光里很快就被磨成一段发白发旧的老电影片段,没有色彩,分辨率极低。我常常在半夜被叫醒带到审讯室,对着两张没有表情的脸,反反复复地被询问相同的问题,刺眼的灯光直射我涣散的瞳孔,我不认罪他们就不让我好好儿睡觉,甚至不给我水喝。

可是我不能认,我知道只要我在那几张轻飘飘的纸上签字,我就能好好儿睡觉、好好儿吃饭喝水,可是我不能,如果我认了,我就是杀人犯,我的孩子就是杀人犯的孩子。

我还没有见到骆轶航,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那天在陈家大宅遇害的一个是沈玉芳,另一个是夏其刚,没有骆轶航,现场也没有其他可疑者的指纹和脚印,除了我的。

突然有一天,他们像往常那样打开铁门,领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越过一扇又一扇门,然后打开了我手铐上的锁。

我呆滞地望着穿着警服的大姐,然后我听到陈梓郁的声音。

“昭昭……”

我下意识地垂下脸,不想让他看到我疲惫苍白的脸、浓重的黑眼圈和干燥杂乱的头发……

“回家吧,都过去了。”陈梓郁捧住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没事了,没事了……”

“你知道骆轶航在哪吗?”我问。

陈梓郁下意识地皱眉,但那褶皱转瞬就被抚平,快得让我以为只是错觉:“他自首了。”

陈梓郁告诉我,因为沈玉芳不守承诺,将夏其刚强暴我的视频传上网络,他动用在警界的所有关系追捕夏其刚。夏其刚为了能顺利跑路,找沈玉芳要钱时两人起了冲突,夏其刚错手杀死了沈玉芳。而骆轶航恰在此时到达陈家大宅,他杀死了夏其刚,然后落荒而逃。骆轶航前脚才走,我便去了陈家大宅,所以才有了之前的一幕,甚至我被认为是杀人凶手的最大嫌疑人。

“他会被判死刑吗?”我少下泪来,“我不想他死……”

“你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陈梓郁的声音里不无讥讽之意。

“我只是不想他死……”我无助地捂住脸孔,只是一想到骆轶航可能会死,心里就难过得无以复加。

“我答应你,不会让他死。”陈梓郁沉默了几秒,忽又放柔了声音,将我揽在怀里,像安慰一只小猫那样拍了拍我的头。

因为沈玉芳至死都没有拿出那份陈梓郁与陈老爷子的亲子鉴定书,所以陈梓郁是毫无疑问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接手了陈家所占天齐地产的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而他妹妹梓珏的百分之四十股份也交由他全权打理。

陈梓郁说沈玉芳之所以迟迟没有拿出那份亲子鉴定书,很有可能是因为当初那份亲子鉴定书就是假的,也有可能是她想着在最后关头一决胜负。可是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她死了,陈老爷子死了,陈梓郁的生母也早就跳楼自尽了,陈梓郁的身世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而我,也并不在乎谁是我的父亲。”陈梓郁轻抚我的脸颊对我说,“昭昭,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骆轶航被判刑那天我去了庭审现场。他理了极短的平头,穿着橘色的囚服背心,安静地坐在被告席上,他看到我时甚至还笑了一下。

骆轶航认了所有的罪,他没有请律师,没有自辩,他只是告诉法官司说:“我很爱很爱一个女生,爱到愿意用生命去交换她,虽然我们分开了很长时间,可是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后来我在网上看到夏其刚强暴她的视频,我才突然明白她当初为什么要决绝地离开我……这是我欠她的……我没有想要杀死谁,只是所有的事情都发展得超出了我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