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荒凉之光(第4/6页)

她们在电话里约了见面,桐颜说,“27号吧,周末,还可以一起饕餮一下。吃相是我最隐私的部分,但是我愿意暴露给你。”说着电话里便有轻微笑声。

27号,凉夏的目光不自觉停在桌上的台历上,今天是21号,不自觉攥紧了搭在键盘上的左手。这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再松开冰凉手指,她说,好,到时见。

放下电话,凉夏对着日历愣了许久,直到晋浔来拍她说还不走,她才反应迟钝般地点点头,“晋浔我明天请个假。”

“事假?病假?”

“病假,我去做个胃镜,再查一下胆囊。”

晋浔皱了皱眉头,“我陪你去吧。”

凉夏摇了摇头,收十东西起身。

十月的末尾,已非常冷,早上十点,公交车很空,凉夏的双手夹在膝间,坐在横排的位置上,抬起头,摇摇晃晃间好像看到对面以同样姿势端坐的年少的自己,从起点坐到终点。

她生怕碰撞到身边路过的任何一个女人,她们似乎都被同一种气息笼罩着,躲着躲着连脚步都踉跄跌撞起来。在这里,她才知晓,原来每天,都有这么多新鲜的生命将要诞生或者夭折。在这个门里门外,是隔绝悲喜的加减法。

医生说,要么。面无表情,亦无声调,习以为常。

她没有回答,握着病历本,愣了片刻,转身离开。好像一团雾气在心里不断地蔓延,不知道如何吹散,慢慢将自己吞没进去。

凉夏是走回家去的。长长的路,她一步一步走,手塞进兜里,无声无息。这一个多月来的不适,畏寒,嗜睡种种都得到了解答,可是谁来给她一个解答。

如果是在故乡,梧桐叶子会落满了人行道,走上去会有碎裂声,生命便开始往复。可是这里的落叶都是不会发出声音的,你知道的,北方的秋天,阳光多么好,凉夏走着走着只觉得冷得发起抖来。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凉意,浇透了整个身体,凉夏慢慢在路边蹲下来。

4、

十月二十一号,凉夏用铅笔在日历上圈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开始供暖,光着脚走来走去已经不太合适。

她拉开冰箱看了一会儿,拎出一瓶CHETEAU MARGAUX,是晋浔参加酒会拿来给她的,因为不爱葡萄酒,所以一直只是放在冰箱里,反倒是啤酒续了一次又一次。

没有高脚杯,就用平时喝水用的透明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汩汩的深透红色液体涌出来,发酵后的香味,粉饰了夜晚的美好。

凉夏拿着杯子坐到宽阔窗台上,稍稍推开窗子,呼啸的风迅疾地灌了进来,窗帘刷刷飞动起来,灯火容易让人堕落,迎面的风究竟属于一座古都还是一个昭然若新的城市。干枯的运河,相隔的古道,若在古时候,千里的距离,她或许要策马跋涉数月甚或数年之久。

速度让逃离变得容易,因而胆怯与退缩才日益泛滥。

凉夏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拨通苏岩的电话,她并没有准备问候他,也没有准备对他说什么,可是,酒精会燃烧,烧空大脑,放任动作。

等待的过程里,她有一刻希望永远也不要打通,想起淡淡地告诉她自己是在等人的女孩,是否也希望那个人永远也不要出现。

电话接通,传来沉着女声,“你好,苏岩正在打保龄,如果是公事的话我让他回给你。”

这个声音在凉夏的鼓膜里震动来回,她差一点冲口而出,说,“澹苒,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时光改变容颜,声音的记忆反尤为清晰。曾经在广播台里日日反复的柔软腔调,真是一点也没有改变。她因声音喜欢过的小琉璃,即使江河埋沙,她也会认出她来。

她只说,“好,我知道了。”

与她在封闭的小广播台里促膝说话的女孩,因为喜欢的男孩子毅然决然离开的小琉璃,那个喝醉酒的夜晚也像今天一样,那时,澹苒悄无声息爱着一个美好的男孩,那时,昭阳还在她的身边。

恍惚一下,时钟走一刻,苏岩的电话回了进来。

她看着屏幕上苏岩两个字,嗫喏咀嚼,普通却好听。接起来,轻轻喂了一声,此刻,并不想和他多说任何一个字。

“还在上海是吗?”

“嗯……”苏岩沉吟了一下,“凉夏,你是要安稳扎根在那里了是吗?我在上海的网络会议上看到你们公司的宣传片,我看到你对着镜头的笑容,虽然那么多人一起露出明眸皓齿,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想,你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那么你呢。”

“我明天从上海直接去四川,可能要一个月左右。然后大概会留在上海开拓分公司业务,竞聘的压力很大,也许,是个机会,我尝试了,然后很幸运。或许你也可以来上海。”苏岩用平缓的声音叙述自己平铺直叙的事业坦途。

上海。凉夏在十几岁的年华里听小琉璃说过一遍又一遍的名字,“苏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澹苒,她好吗?”

“她……一个月的时间结婚又离婚。为什么要问她。”

“不要告诉她曾经有我的存在,在此之前的日子,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就当做我,什么也没有问起,或者你从不曾十到我的盒子。答应我。”凉夏觉得透骨的冷,拉上窗户,窗帘的浮动戛然而止,垂落在她身上,将她完全包裹住,揉一下眼睛,内心酸涩,却是空空的没有眼泪。

就这样沉默了,连呼吸声都一并消失,有些高楼与道路灭灯了,这喧嚣的世界,在万物不知的时刻也沉默成了苍穹。

终于,苏岩说,“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事情就联系我,直接打手机。”

就像凉夏相信时间终会汹涌成宽阔的河流,他们站在对岸,再也得不到泅渡。

凉夏张开口,却觉索然无味,她说,“嗯,知道了,挂了,一路顺风。”

把杯子搁置在窗台上,爬上床去开电脑,卷起被子来取暖,改了一条QQ状态,“如果我已经承担了一半,那么我就能够承担下全部,让这个与你有关的秘密永远死在我这里。”

这是她在酒精酿造的清醒下做出的决定。在她能够忍受的限度内,只字不提,只想飞快地与这生命撇清所有的关系。

晋浔的头像突然闪烁,而她不想应答,只觉得很累。打开硬盘找音乐来填满这屋子和自己的心。

想起那张《梁祝》的黑胶唱片,想起那些卡带与CD,现在,她与所有人一样,沦为懒惰的电子音乐动物,可是翻遍了电脑只觉得兴味索然。就像用了许久许久的ICQ终于被QQ永久地取代了。

随手从装满CD的金属架子上抽出一张,于是就这样,王筝在她的耳朵里唱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