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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希望她也买手机,但她觉得没必要。

这十几年来,我也换了好几部手机,但号码始终没变。

没想到她到现在还记得我的手机号码,而且一直存在手机通信录里,

光这点就足够了。

即使在昨天之前她从没拨过,我也依旧存在。

分离后她有了手机,我虽然不知道,但很容易理解。

我知道她喜欢安静,不过让手机一直保持静音状态也很夸张。

既然我不知道她有了手机,因此当然不知道她总是调成静音。

如果她以前肯买手机,我那时绝对会知道她的这个特质。

她的所有特质总是鲜明,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使想忘也忘不了。

但为什么我却忘了她最喜欢吃意面、食量很小,而且是左撇子呢?

啊!我知道了!

“我们以前根本没有一起吃过饭,一次也没有。”我说。

“现在才想起来。”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了,以前我和她从没一起吃过饭,

因此我不知道她最喜欢吃意面,也不知道她的食量很小,

更不知道她是左撇子。

而她也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昨晚她经过一片纯粹的黑暗时,说她怕黑,我也完全没印象。

那是因为我们以前从没经过纯粹的黑暗。

以前我们有时会一起在深夜里漫步,但总有些微弱的灯光,

因此我也不知道她胆子很小、怕黑。

我突然觉得,今晚能和她一起吃面好像是一种救赎。

久别重逢的意义,是不是在于弥补过去来不及完成的事情呢?

“为什么我们以前从没一起吃过饭?”

“以前我在心里画一条红色的界线,提醒自己很多事不能做,绝不能越线。”

“一起吃饭会越线?”

“嗯。”她点点头,“怕养成习惯,怕因而依赖,怕会离不开。”

“现在呢?”

“现在觉得以前从没一起吃饭也算遗憾。”她说。

“所以你找我吃饭是弥补遗憾?”

“算弥补了遗憾。”她说,“但却是你找我吃饭,不是我找你。”

“我找你吃饭?”我很纳闷。

“你电话中说了:我的意思是出来吃个饭。照我的意思做吧。”

“噢。”我想起来了。

“你只会说‘噢’。”她瞪我一眼。

“我没想到你这么听我的话。”

“你说的话,我总是没有抵抗力。”

我看着她,她似乎刻意转头将视线朝向别处。

“那我是你的什么方向?”

“刚说了,我不想说。”

“这么多年了,你对我说话还是得维持低温吗?”

她看着我,眼神虽然还是结冰的湖面,但已经出现融化的痕迹。

“我原以为,只要喝完一杯抹茶的时间就够了。”她说。

“嗯?”

“因为我只向老天祈求喝完一杯抹茶的时间而已。”

“昨晚就喝了一杯抹茶了。”

“嗯。所以我以为……”她欲言又止,“没事。”

“我是你的什么方向?”我又问。

“不想面对的方向。”她说。

“为什么?”

“一旦面对,就无法转身。”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不想面对,所以转头朝别的方向。可是一转头就是十四年。”

“总比一转头就是一辈子好。”

“或许吧。”

“你现在想面对了吗?”

“还是会怕。”她摇摇头。

“仍然觉得我像黑黑的深洞?”

“嗯。”她说,“一旦跳进黑黑的深洞,就很怕离不开、回不来。”

“这就是你怕黑的理由吧?”我恍然大悟。

“因为你,我会怕黑。”她说,“我总会联想到那种离不开、回不来的感觉。”

“很抱歉。”

“但如果已经离不开、回不来……”她耸耸肩,“也就不怕了。”

我凝视着她,时间好像回到那年骑机车去见她的冬夜,

甚至有寒风刺骨的错觉。

即使昨晚重逢时她的温度很高,

但她似乎还是习惯维持那年寒流来袭时的低温。

终于吃完了,我们一起离开,我陪她走向她停车的地方。

“这家吃完还有98家。”我说,“我陪你一起吃一遍?”

“看心情。”

“心情好就吃,还是心情不好时吃?”

“废话。”

“是心情好的废话,还是心情不好的废话?”

“1。”

“那麻烦了,因为你的心情总是不太好。”

“没想到你时,我的心情还不错。”

“所以你想到我时,心情就很糟糕?”

“废话。”

“是糟糕的废话,还是不糟糕的废话?”

“1。”

“那看到我呢?”

“废话。”

“是糟糕的废话,还是不糟糕的废话?”

“2。”

她打开车门,坐上车,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

“你喜欢吃面吗?”她摇下车窗,问。

“很喜欢。像今天这家的面就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

“你怕我不喜欢吃面?”

“只是希望我喜欢的,你也喜欢。”她说,“另外,在一盘卤味中,你最先夹豆干,最后夹海带。你比较喜欢豆干还是海带?”

“海带。”我说。

“嗯。那我知道了。”

“你也喜欢海带?”

“不喜欢。”她摇摇头,“只是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那你刚刚还说毫不在意。”

“不可以吗?”

“可以。”我笑了笑。

她的手一直放在已插进钥匙孔的车钥匙上,迟迟没发动。

“我该走了。”她终于说。

“开车小心。”

“嗯。”她发动车子,“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吃面。”

“想多久了?”我问。

“十几年。”她摇上车窗,开车走了。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她问。

“我可以回答你,但需要花一些时间。”

“为什么?”

“因为实在太多了。”

那天我一直陪着她,在一个宽阔走廊的墙角。

我们并没有一直交谈,多数时间是她看她的远处,我看我的远处。

手边既没书也没耳机,光这么杵着,我都快变成雕像了。

我几乎想跟她说:“我们交换好吗?让我看你的远处,你看我的远处。”

这样我起码还可以看到不同的远处,不会只是那三棵营养不良的树。

在有限的交谈时间中,我知道了她的一些基本资料,

包括她的名字,还有她和我同届,念同一所学校但不同系。

至于其他比如兴趣、习惯、家里几个人几条狗之类的,一概没聊到。

不过她的个性和脾气,我倒领教了一些。

只要我们对话有点干,她便直接转头朝向她的远处,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