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海堤烟火(第2/6页)

“我不喜欢喝冷开水。”

从那一次对话后,我开始努力思考我有没有可能是一杯冷开水。

偶尔,还会征询“重要他人”的意见。

起先是爸。

“爸,如果要用一种饮料形容你的女儿,你会拿什么形容?”

我拿着从店里带出来的没卖完的小蛋糕,摆在桌上。

“饮料喔?这个很难喔!”爸随手拿了块蛋糕塞进嘴里。

“快点啦,爸!”我催促着,他既然生了我就应该为我长得像什么饮料负点责任。

“你爸书没念很多,不太会形容啦!”爸爸口齿不清地说。

他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电视,千篇一律的政治人物谈话节目。

每次爸看政治节目就会进入睁眼冬眠的状态,对外界的刺激都没太大感应,真是浪费了那块可口的草莓蛋糕。

不过他现在已经好多了,回想起在年初大选前的激烈口水战时,爸僵在沙发上的表情还让我以为他中风了。

“人/饮料”这样的问题好像真的很难,看来需要聪明的我帮他转个弯儿。

“爸,如果你女儿要变成饮料,你希望是哪一种?”我这样问总行了吧。

“乱问一通,我怎么可能希望我的女儿变成一罐饮料?”爸很有义气。

“好啦,如果你希望这世上有种饮料是你的女儿,你希望是哪一种?”

于是我又转个弯儿。爸的脸上一块蓝一块绿一块黄的,都是电视上的光影。

“威士忌。”爸答,又塞了块蛋糕,嚼了起来。

“……”我沉默了。

过了很久,进了广告。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你是一瓶威士忌?”爸回过神来,看着我。

“我不想知道。”我还没从霹雳打击中恢复过来,灵魂持续出窍。

“是三洋的。”爸补充。

“啊?”我还在恍神,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只有三洋正港的威士忌才是我的女儿。”爸用力强调。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捂着耳朵尖叫着跑上楼,完全不想知道威士忌跟我之间的关系。

然后是哥。

“哥,如果你非得要用一种饮料来形容我,你会用哪一种饮料?”

我拍拍哥哥的肩膀,鼓励愚笨的他好好动动久违的脑子。

“你们这些怀春少女整天就喜欢做心理测验,唉,真是可怜啊可怜,还不如陪爸看点政治口水战,多少会学到怎么讲冷笑话啊——哦——哦——”

哥哥用力哀叹着,用棉被卷住自己,惨叫。

他也不想想自己。哥到了初中的时候还一度以为自己是忍者,整天鬼鬼祟祟地想隐形,还缠着爸爸问我们家是不是有日本伊贺忍者的血统。

尽做些别人小学低年级才会做的蠢事。

“你就当同情我怀春,告诉我我到底是哪一种饮料!”

我一脚踩着裹着棉被的他,用力压下。

“呵呵,既然你都承认怀春了,那就赐你一杯春酒!”哥哥全身怪动着。

“春酒又不是酒!你给我认真想!”我一拳打在棉被上。

“好吧好吧,怀春少女的最佳饮料,当然是电视广告里充满恋爱滋味的水蜜桃汁啊,那个李丽珍不是演了部《蜜桃成熟时》?就是这个意思。”哥的表情很正经。

正经到我很想弑亲。

把我生下来的娘当然也不能放过。

“妈,如果你一定要生一种饮料下来,你会生什么饮料?”

我在厨房帮妈切萝卜。

“你爸不是说了吗?威士忌啊。”妈毫不在意地说,将锅盖盖上爆香。

“威士忌?”我很震惊,几乎哑口无言。

“你爸想要,我就生给他啊。”妈说。语气甜蜜,但内容残酷。看起来,哥哥居然是家里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然而,不管是威士忌或是色色的水蜜桃汁,至少我确定自己不是一杯不被泽于喜欢的冷开水。

但,我怀疑阿拓正是一杯,不折不扣、无色无味的冷开水。

5.3

阿拓显然是个精神力旺盛的斗士,要不,就是自虐狂。

就在我以为阿拓永远不会再上门后,我居然看见阿拓朝着店里,大步从外面走来。然后“砰”的一声,阿拓愕然撞上了吊着各种小摆饰的自动门,然后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走进来。

“天啊,你走路都睁开眼睛睡觉喔?”我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出糗的,虽然阿拓的鼻子都撞红了,那一声巨响也是货真价实。

说到出糗,我想起了泽于跟野蛮女友分手的当晚,他告诉我他一个辩论社学长的怪谈。

那学长叫冠凯,擅长拟定各种论点跟资料搜集,在私下跟同伴讨论策略时都侃侃而谈,但一说到实际上场比赛,却因为太过紧张,冠凯总是畏首畏尾、状况百出,特别是双方进行交叉质询时,这种焦虑就会更明显。

于是冠凯开始打喷嚏,不停地打喷嚏。

甚至创下三分钟打一百二十二个喷嚏的恐怖纪录,严重地干扰对方问问题的节奏,还有自己的答辩时间,有一次还因为缺氧跪在台上,需要对手搀扶。

“好惨,那个叫冠凯的喷嚏魔人应该很少上场吧?”我大笑。

“才不,他是我们台湾‘交大’辩论社的宝贝,别的学校看到他就头痛。”泽于笑着解释,“我们总是观察别校有名的强将是打哪一个位置的,我们就把冠凯摆在跟他交叉质询的位置,如此一来,对方高手的实力就没办法充分展现,时间都在阿嚏阿嚏里过去了,况且冠凯是真的在打喷嚏,完全没有造假啊。”

“哇!可是,这样的话他自己不也拿不到什么分数了吗?”我歪着头。

“表面上这卑鄙的策略看起来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内伤战术,但关键是对方主将的实力无从发挥,整体的分数掉得比我们还快。”泽于幽幽地说。

“不过这样说起来,冠凯好像满可怜的。”我说。

“也不能这么说,他常常抢着要上场,说自己是王牌杀手呢!”泽于开始大笑。

说不定出糗会变成一种强迫症,只要一天不出糗全身就会过敏长荨麻疹。

同理可证,女朋友被阿不思抢走的阿拓又回到阿不思上班的店里,这不是自寻毁灭是什么?

出糗出上瘾,也不能太小觑他了。

“阿不思不在吗?”阿拓看着我,搔搔头。

“她说新的《少年快报》出了,她去梅竹租书城看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我看看墙上的挂钟,说,“还有十分钟吧。”阿不思总是那么率性。

“那……”阿拓摸着红透了的鼻子,东看看西看看。

“要不要坐着等她一下,坐一下又不收钱。”我建议。

“不了。”阿拓摇摇头,然后从有些破破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极为精致的盒子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