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宋林林迟皆林林(第2/3页)

宋林却觉得胸中有些酸楚,阮宁实则并不懂得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蛋糕被衣着整洁规范的服务生推上来时,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宋奶奶十年如一日地宠爱孙子宋林,蛋糕和往年一样,裱花了几个学“林林乖生日快乐”,而“乖乖”俩字实在跟宋林平时的模样不大相符。

他何曾像个“乖乖”,又似阮宁,几时有了“仁义智信”,可见世人公认也抵不过谁心中有所偏爱。

林迟坐公交到时,七点二十。宋林发的函上写着“七点半赴宴”提前十分钟抵达,算是合适。

他要进去,脸上挂着微笑的门童却示意要看邀请函,带着白色手套的男人手指点到“林迟”二字,想起门内人的叮嘱,对小少年道:“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男人带着像面具一样的微笑,语气却冰冷:“‘衣衫不整,恕不接待’,这是国际公认的五星最低原则。MerryGor不招待未着西装的男士。”

林迟“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他透过玻璃瞧见整栋楼上众人服装各异,也有同他一样只穿衬衫长裤的男性,便问道:“他们为什么能进?”

男人回答:“他们的衣衫可轻易看出品牌,皆属上流,你的衬衣看不出品牌,不入流。”

林迟沉默着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他从未想过别人为何如此羞辱他,他从小到大也遇到不少。这不是环境或者奶奶的错,只是因为他贫穷。是他的错,他太穷。

眼前的门童把对他的鄙夷说得如此坦诚,可他并不能像小杂志里传奇故事中的说法一一样,抖一句机灵为自己化解尴尬,因为生活如此真实而残酷,这些都只能忍耐。

十一月的天渐渐开始冷了,南方多雨,那一日阴了以后,雨水绵延许久。

林迟淋了雨,停滞在了玻璃拱桥中部。他瞧见了一场进不去的生日宴。宋林的十五岁生日如此得意而舒心,壁炉的温暖使得人全身舒展开来,他看着身旁可爱的朋友家人,微微一笑。

一楼的玻璃窗外,冬雨的雾气中站着一个狼狈的少年。

少年愣愣地看着火光中热烫的精美饭菜,桌上似乎有一只焦嫩的红色烤鸡,那双白皙冰冷的手印在了带着哈气的明亮玻璃上。

隔着玻璃窗户的对面坐着写了邀请函的宋林,众人言笑晏晏,宋林举起了红酒杯,大家也都举了起来。

玻璃内外,是两个世界。

宋林敬完众人,又对着窗外的少年微微举杯致意。他的笑容温柔而残忍,看着林迟的眼神像是虎狼瞧见了羊羔,此时正在蓄力,将来等待时机,不费吹灰之力,撕碎这个失败者。

林迟瞧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懂。

宋林设了一个局羞辱他。羞辱他的目的目前尚不明确,但是他让自己感知到的自卑和痛苦并没有因目的不明而减少丝毫。

桌上的蛋糕上那几个字十分清晰一一林林,生日快乐。

这世上有两个林林,可是命运却如此不同。一个在温暧的壁炉旁边,穿着得体的衣服,吃着万元的豪餐,另一个站在雨中,衣衫鄙陋,天地无依。一个是娇儿林林,一个是孤儿草芥。

林迟小时候不是没有想过,等自己长大了有钱了,想吃包子就买肉的,想吃肉就吃瘦的,冬天除了白菜萝卜也能见到别的蔬菜,看见什么变形金刚、迷你四驱车多金贵也都敢摸一摸,买衬衣一买十件,校服小了就扔掉,再也不用修炼缝补的手艺,腌制着一缸又一缸的小咸菜,连跟着学校郊游都犹像着掏不出门票钱,只能低着头不敢说话做着背景墙。可是看看家徒四壁和带着陈腐味道的家具,他便明了,自己大概是要穷一辈子。

和阮宁……完全不同,天壤之别的不同。

阮宁背对着林迟,却不知他现在在距离她几厘米的地方,用怎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触揽着冰冷的玻璃,垂者眼眸看她,而那一眼带着近平窒息的的静止,领悟之后的欢喜和势在必得的隐忍。

继而,又是温柔。

他轻轻隔着玻璃抚摸了阮宁的发顶,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奔波在这大雨中。

也是那一眼,让宋林决定彻底与之为敌。

十二月月底的某一天,林奶奶单独邀请过阮宁到家里吃饭。林迟那天正巧去市里为她配药,并不在家。

阮宁笨手笨脚地要为奶奶做饭,她待这老人一片赤忱,满心当成自己的亲奶奶。

林奶奶微微一笑,把这孩子安置一旁,用长出了干涸皱纹的手做了一碗面。

有这样一种人,年龄和疾病不会成为她精准判断和动作的障碍,哪怕耗尽比平时几倍的精力,她仍会做好她想做的事。

林奶奶额上布着细小的汗珠,但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的优雅。碗里有新炸的酥肉,有龙须面,还有青菜。

她摸了摸阮宁的小脑袋,唇角含笑:“这是林林爱吃的做法。”

阮宁尝了尝,觉得十分简单美味。

林奶奶看着面,疏淡开口:“林林打小就不爱吃油腻的东西,过年时我为他做了一回红烧肉,他喜欢这口味,却不肯吃肥肉。我说你尽管去夹瘦肉,肥的留给奶奶,他摇摇头,不肯这样,只是拿米饭拌着酱汁吃了。我把瘦肉隔开放他碗中,他说我不能这样,肉被糟蹋了,奶奶。小小的人,那会儿才五六岁。”

“他更小的时候,曾经独自一人在园子里过家家,桌子旁摆了一圈椅子,有些椅子上放了大茄子,有些椅子上放着番茄,没人同我这小宝宝玩耍,他就把蔬菜当成小朋友,喊着‘茄子先生,你好’‘番茄小姐,你今天胖乎乎的’,对这些食物似乎都有一种本能的礼貌。”

“我曾想,是不是我对他太过苛刻、对他要求太多,使得他如此恪守规矩,连食物仿佛都有被尊重的理由,从未任性一时一会儿。”

阮宁想了想,觉得林迟活得很辛苦。他的辛苦不是因为别人的束缚,而是遵从于内心的束缚带来的。林奶奶叹息自己教导他太过守规矩,事实上,林迟只是太善良。他因懂得规矩,便懂得了世人的喜恶。能为别人做使人欢喜之事,就不会故意行人之恶。他又太过聪明,如此会遵循规矩使人方便,可规矩最终却只绑住了自己。

阮宁从小天高海阔,随心而为,与林迟大不相同,可她反倒因此更怜惜林迟与自己的这些不同。

林奶奶见她吃得开心,心中颇宽慰,想起什么,微微笑着开口道:“你如今还爱听故事吗?奶奶给你说个故事吧。”

阮宁看着林奶奶,点点头,吹了吹面汤,喝了一口。林奶奶把藤椅搬了过来,坐到了阮宁旁边。

她说:“这个故事有点长,起初我觉得想讲的地方有很多,可是如今,在心中简省了一番后,竟也觉得不过是个平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