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殿中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腿脚灵敏地跑出去请御医,萧逸把太后抱到了绣榻上,翠蕴则拿出随身带的药油,用指腹蘸了些探到太后的鼻下揉开。

一股刺鼻的药油味儿散开,太后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在萧逸的怀里幽幽醒转过来。

萧逸关切道:“母后,您感觉怎么样?御医马上就来了……”

“你给我滚出去!哀家不想看见你!”太后惨白着张脸,虚弱地抬手,指向萧逸身后的楚璇。

萧逸脸色微沉,正想劝些什么,被楚璇打断。

“我滚,我这就滚,太后您别生气。”她识趣地捏起裙缎,麻利地滚出正殿。

殿外天色沉沉如水,阴云破絮一般在天边交织飘浮,偶有秋风拂过,凉透衣衫。

楚璇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冉冉紧跟着出来,往她身上披了件蟒缎披风,朝她挤了挤眼:“陛下让我出来给姑娘送披风的。”

楚璇拢着披风,心情甚是低怅寥落。

她早就知道袁太后不喜欢她,可从来没有像今天因为她的不喜欢而伤心。

遥想她刚刚入宫时,有一日冉冉哭着跑回来,说内苑里上了年纪的姑姑私下里叫楚璇小妖精,被冉冉撞了个正着,她上前理论,对方态度傲慢拒不悔改,还说连太后都这样叫,那没准儿真就是个小妖精呢。

楚璇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安慰着安慰着,萧逸来了。

得知了事情原委,萧逸搂着楚璇道:“内宫就是这样,剪不完的坏舌头,你别生气,朕明天就让高显仁去收拾她们,保准你以后再也听不到这些胡话。至于母后,有朕在,她不敢欺负你。”

萧逸一直护着她。

想起自小在梁王府里经历的那一团乌糟,她曾经只以为外公太忙了,没有精力去理内帷琐事,所以也就没能顾得上她。

后来她才明白,若是真心想要护一个人,就如萧逸待她那般,哪怕政务再繁忙,哪怕这座宫闱再大,哪怕事情永远如乱絮缠腻不清,他还是会剥开重重阻滞,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这世上的事,有些只分有心和没有心。

楚璇只伤心,萧逸待她一直这么好,可是她却连让他母亲喜欢自己都做不到。

弯身坐在桂花树下,蜷起腿抱着膝盖,任由花瓣细簌簌落了满身。

萧逸出来时正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楚璇蜷坐在蓊蓊郁郁的树下,纤细瘦弱,那宽大的披风将她包裹着,上面零落了数瓣桂花,看上去唯美又孤单。

他想要哄一哄她,上前去,笑道:“这可真成了幽居山间的小狐狸了。”

楚璇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闻言头都没抬,嘟囔:“那不还是小妖精吗?”

“你说什么?”

萧逸那似一尾琴音般悠扬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楚璇摇了摇头,将树枝扔了站起来,关切地问道:“太后没事吧?”

萧逸抬手把她发髻上的花瓣摘下来,道:“没事,御医来看过了,说没有大碍。”他顿了顿,接着说:“她心里不痛快,想拿你撒气,你也别往心里去。朕看,她应该没有什么大招了,但小绊子可能还会使,这些日子你得小心些,等朕的生辰过了兴许她就会好些了。”

楚璇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等您的生辰过了她就好了?”

萧逸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深邃复杂起来。

楚璇直觉自己可能触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事,忙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您不用非得回答我的。”

萧逸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的脸,深瞳中倒映出她茫然失措的模样,他轻勾了勾唇角,仿佛有什么重大的决定便在这浅笑清淡间做出了,他握住楚璇的手,戏谑:“我若是不告诉你,怕你又要去问高显仁了,虽然你很有钱,但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他身后的高显仁深深躬身,头几乎要埋进地里。

“你跟我来。”萧逸回身吩咐跟着的高显仁和一众宫女内侍不许再跟着,拉着楚璇进了一间偏殿。

偏殿中熏着醇厚优质的茶茵香,清夭夭飘过来,和着一股凉气,从裙底往上钻。

萧逸眉宇微拧,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斟酌了大约一炷香,他终于开口:“璇儿,你知道我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吗?”

楚璇的心砰砰跳,她知道萧逸要将掩藏多年的秘密告诉她,在这样的紧张关头,她竟还能从慌乱里觅到了一丝丝不寻常,问:“我?”

从刚才拉她进来,到现在,萧逸一直用‘我’自称,而没有用‘朕’。

萧逸眸中若有星芒点点,深情眷眷地看向她,温声道:“以后只有我们两人时,便只有我,没有朕。”

楚璇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被萧逸一摆手阻止,他面带苦涩,无奈道:“前朝真的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眼下只能长话短说,我们节省些时间,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以后再问,好不好?”

楚璇乖巧地点头。

“许多人都知道,我的生母是在生我时难产,可却不知是如何难产。当年她和太后入宫时大周刚刚经历了三王之乱,我的三个兄长皆死于战乱,父皇后继无人,朝中诸多猜测,觉得极有可能会效法前朝,兄终弟及,让梁王继位,可偏偏这个时候,母亲怀孕了。”

“她这一怀可算是挡了别人的路。即便在我登基后的许多年有人提起她,都会说她虽然短命,但是能在那样复杂的局势里生下我,已是一个不小的奇迹,毕竟那时藩王权臣当道,而父皇的龙体正每况愈下。”

“说得这么轻巧,可世人怎么会知道,她在怀我五个月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安胎药里被混进了当归尾,且她服药日久,药性渗入体内,已无化解的可能。”

楚璇呢喃:“当归尾……那是活血化瘀的药啊!”

萧逸面容凄惶,说不尽的忧伤,喟叹道:“是啊,虽然每日的量很少,但发现得太晚,当时御医就说,若想活命,得尽快落胎,不然就得以猛药固胎,可若是那样,对她的身体伤害就会非常大。她选择了后者,到了最后生产那一日,果然血崩,拼死生下了我,最后血尽而亡。”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前的闲庭落花,那寥落的光影在眸中倏然而坠,连缀成了疏淡迷离的画卷。

“最后的那五个月,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却还是义无反顾,只为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平安降生。璇儿,你知道当我探得真相的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他的声音平煦无波澜,好像轻薄而脆弱的流沙画作,素手一拂便会消失无影。

楚璇脸颊滚下一行清泪,她握住萧逸的手,摁压下胸前起伏的万千情绪,以最后的冷静推动事情极速驶向最终的真相,哑声问:“是谁?是不是……我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