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晏榕的话音落定, 东宫之内一片死寂。

宫人们皆是一副仓皇神色, 目光游移的落在内殿正中央的人身上,只片刻,又僵着手脚垂下头去, 不敢言语。

无人敢评论晏榕的话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与荒谬无状。

这位大历史册上最年轻的帝王声音中似乎仍有与生俱来的温润儒雅,可眼眶却泛着无法掩盖的红。

他分明方才从未哭过,可眼底的血丝不知何时一点点漫了上来,金丝朝服上的游龙在日光之下粼粼闪烁,更衬出其主人身上的疯狂之意。

大抵是见无人作答,晏榕竟扬声笑了一下:“如何, 你们也觉得孤说得有理?”

但凡还持着正常思维, 人便不会将死不复生硬生生推给化鸟而飞。

御前带刀统领是个沾血沙场的粗人, 自然不信这种神鬼之事,更见不得往日濯泥不染的太子殿下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当即便跪了下来,开口道:“陛下, 自古以来人化鸟而飞的事只写在话本杂文之中, 纯粹是不着边际的无稽之谈, 再说摄政王久病沉疴,几个月前太医便已说过现在只不过是靠药续命而已, 此次摄政王崩只可推做是药石无医, 怎能……殿下!”

最后的几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御前统领只觉得腰间携着的剑鞘一轻。

晏榕的神色依旧是惯常的温和,只是那柄刚刚出鞘的剑刃在他手中猛地下劈。

寒芒四溢, 猩红色的血霎那便染上了内殿地面的地毯。

方才还能说话的御前带刀统领只来得及感受到喉间一氧,甚至不能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发不出声了。

他还保持着生前抬头微微张开嘴要说话的姿势,鲜血便喷射状的从颈动脉的伤口涌了出来。

晏榕低头看向他,唇轻轻的弯了一下,温声道:“胡言乱语,死罪当诛。”

还带着生前温度的尸体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年轻天子的金丝朝子旁,由金线一针针缝好的鞋子很快便浸满了血红。

晏榕却像是丝毫没有在意,只是喟叹一声,目光沉沉的向店内其余人看去:“你们瞧,这才是死人。”

“孤的皇叔那么安静,那么听话,那么软……怎么会死呢?”

晏榕重又道,“你们说呢?”

站在殿内的宫人与殿外的侍卫噤若寒蝉,偌大空寂的东宫再无一人敢说话。

沈慕之就站在晏榕身旁。

方才晏榕拔剑与杀人的动作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他丝毫抽不出时间去拦。

等他反应过来,身形近九尺的魁梧汉子已经血溅三尺。

淋漓的血不仅溅上了地毯与窗幔,溅上了晏榕与沈慕之的衣衫,也溅了数滴在晏榕的脸上。

沈慕之的视线中正好能将晏榕的表情尽收眼底。

喷涌的血从晏榕柔和清隽的侧脸滑落下来,留下一道痕迹。

而晏榕的神情实在太过癫狂,沈慕之一时间竟无法辨认究竟是究竟是血色更红,还是晏榕的眼睛更加通红。

站在原地许久,沈慕之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向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轻声道:“陛下……您当着摄政王的面杀人,恐怕并不妥当。”

晏榕扬手,随意抹掉了脸上的血,回过头望了诸鹤一眼,那眼中满是小心翼翼。

然后他转身,皱眉看了看沈慕之,沉声道:“言语冒犯皇叔乃是不敬,孤只是为皇叔除掉了他不不喜欢的人,何错之有?”

沈慕之几乎是下意识向美人榻上的诸鹤看了一眼,又艰涩的将视线转了回来:“陛下不问摄政王,怎知他不喜此人?”

晏榕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朝诸鹤走了过去。

他距离美人榻不过数步之遥,很快便在诸鹤身前矮身下来,声音温柔的喊了声皇叔,又与诸鹤贴耳说了什么。

只可惜诸鹤注定不会给出任何回答。

晏榕在榻旁等了许久,面上也未见丝毫不耐。

最终他转过身来,对沈慕之道:“皇叔这段时间总是易困,孤的确不应此时来烦他。来人,将人拉出去葬了,别再让皇叔看到。”

很快便上来几名宫人悄无声息的将御前统领的尸首拉了下去,地毯也立即换了新的。

若不是殿内因为火盆旺烧而弥漫着无法挥去的血腥味,刚才的一幕便仿佛只是一个虚无梦境。

沈慕之从未见过晏榕动手杀人,宫人更加没有。

可如今他不仅杀了,手起之间,就仿佛杀一只毫无生命的死物一般。

死寂再一次充满了整座东宫。

沈慕之停顿许久,才缓缓开口:“室内炎热,陛下准备如何……处理摄政王的尸……身体?”

“皇叔自然要陪着孤。”

晏榕在美人榻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苦茶,柔声道,“孤没有放皇叔离开,皇叔能去哪里?”

高温的确能保证尸体不会僵硬。

可高温也同样会增加尸体的腐坏。

沈慕之侧过身,在晏榕无法看到的角度沉默的看向诸鹤,更加无法想象他的身体**不全的模样。

谁能信死人化鸟高飞?

不过是一个疯癫的妄想。

沈慕之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晏榕:“陛下之前说,宫内的侍卫看到一只飞鸟从内殿飞出,不知是哪位侍卫?”

晏榕仔细的为塌上的诸鹤掖了掖被角,抬手指了指站在内殿门口的一人。

那侍卫年纪尚小,此刻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见晏榕指着自己,立即跪下惨声道:“属下……属下的确看到一只浅黄色小雀从头顶飞过,但……但却无法证明是否真是内殿飞出,也不知是否与摄,摄政王……”

沈慕之摆手打断了侍卫的话:“陛下,恕臣之言,宫内鸟雀众多,单是凭借此来推断,恐怕不足为……”

“沈爱卿,你难道也怀疑孤?”

晏榕将诸鹤耳际的发丝一一平展,偏过头来。

前有御前带刀统领先例,沈慕之只得妥协几分:“微臣不敢,只是臣觉得若陛下有此推论,除了侍卫之言与匣中之羽,还应有更多证据……”

“孤没有证据。”

晏榕唇边的笑冷了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沈慕之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但是慕之,皇叔怎么能死呢?他那样的人,吃喝用度都要世上最好,连水都恨不能只喝露水。他怎么会就这样平静的死呢?”

沈慕之咬紧了唇,神色哀郁:“可是殿下,你我都知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生死只是早晚的事,至少此时他还不算太过痛……”

“孤不想听。”

晏榕眼底的寒意漫透了整个眼神,幽冷的落在沈慕之身上,“慕之,以后不要再说这句话。”

沈慕之没能出口的话便被压回了喉舌之中,他看着晏榕,张了张嘴,最终只跪了下来,说出一句:“既然如此,东宫内的宫人与侍卫……看在摄政王的面情之上,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