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表弟,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现在这个家族里不能缺少任何一个成员。我在这里也有我的责任,对你,或对这个孩子……但是大夫她能够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自己都无法了解,她如何能使她的老师了解?我看到沙地蝮蛇咬她,我看到鲜血和毒液从她手中流出来。但她却几乎没有察觉。她说她根本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亚瑞宾看着他的朋友,他之前从未告诉任何人关于沙地蝮蛇的事,因为他认为他们没办法相信他。这名领袖吃了一惊,但她并不怀疑他所说的话。

“她如何能够解释,我们对她的奉献到底有多害怕?她会告诉她的老师她犯下了一个错误,由于这个错误,那条小毒蛇被杀死了。她感到很自责。他们也会怪罪于她,然后惩罚她。”

这名家族领袖凝望着沙漠的另一端。她抬起手将一绺灰发放至耳后。

“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说,“你说得对,她绝不会为自己辩解。”

“若是遭到驱逐,她也不会回来。”亚瑞宾说,“我不知道她身在何方,但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沙漠风暴就要来了。”这名领袖突然说。

亚瑞宾点点头。

“如果你想去找她”

“不行!现在不行!”

“亲爱的,”这名领袖说,“我们依照个人习性行事,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们每个人才可能觉得自由自在,而不是只有少部分的人一直享受自由。当你的内心在不寻常的情境下渴望自由,你却任由自己被责任束缚住。如果你身为这个团体中的一员,而你的工作是负责照顾这个小孩,这个问题可能会变得很困难,但未必无法解决。自从这个孩子诞生以后,我的丈夫有许多空闲的时间,远比我们当初决定怀孕时预期的还要多。这全是因为你愿意做比你分内更多的工作的关系。”

“不是这样的,”亚瑞宾很快地接口,“是我想要帮忙照顾这个孩子。我想要做。我需要”他停住了,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我很感激他让我帮忙。”

“我知道。我并不反对。但不是他帮你,而是你帮了他一个忙。也许他回报的时候到了。”她温柔地微笑,“他有点太过热衷于他的工作了。”她的丈夫是氏族里最好的织布匠,但她说得没错:他似乎常常神游其中。

“我不该让她走,”亚瑞宾突然说,“为什么我以前从不明白?我应该保护我妹妹,但我没做到,现在我也没保护得了医生。她应该留在我们身边。我们可以让她安全无忧。”

“我们会让她失去求生能力。”

“她仍然可以救人!”

“我亲爱的朋友,”亚瑞宾的表姐说,“你不可能想彻底保护别人,又不愿束缚住他们。我想你不会了解这个道理,因为你总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你为了你妹妹的死感到内疚”

“我那时没有好好地看顾着她。”

“你能做什么呢?要记得的是她还活着的时候,而不是她的死。她就像任何孩子一样,既高兴又勇敢,却太有信心。只有将她用恐惧绑在你身旁,你才可能保护得了她。她不可能那样活着,同时又保有你喜爱的模样。我想,医生也不可能。”

亚瑞宾低头注视着他手臂中的婴儿,他知道他的表姐是对的。然而他还无法抛开心底的困惑与罪恶的感觉。

她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最了解大夫,你说她无法解释我们的恐惧,我觉得你说对了。我早该了解到这一点。我不希望她因为我们所做的事受到惩罚,我也不希望我的族人被误解。”这名美丽女人的手摸着她颈间那个用狭长皮绳穿过的金属戒指。“你说得没错。应该有人去大夫的故乡。我能去,因为家族的荣誉是我的责任。我哥哥的伴侣能去,因为他杀了那条小毒蛇。或者,你也可以去,因为你视大夫为朋友。我将召开家族会议来决定。但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领袖,我们每个人也都可能会害怕地杀死那条小毒蛇。只有你成为她的朋友。”

她的视线从地平线转向亚瑞宾。亚瑞宾知道她当领袖这么久了,她所能设想的情况,同样也会是这个家族的想法。

“谢谢你。”他说。

“你失去了这么多你爱的人。当你的父母过世或是你妹妹死的时候,我都无能为力,但这一次我能够帮助你,即使这么做也许让你离开我们。”她的手轻抚过他的头发,和她的一样,他的头发也渐渐变成灰色。“亲爱的,请记得我不愿意永远失去你。”

她迅速地爬到沙漠地上,让他一个人与她的新生儿单独相处。她对他的信任使他重拾信心;他无须再怀疑去寻找大夫寻找舞蛇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这件事再正确不过了,因为必须有人要去实践它。至少这个家族亏欠她这份情。亚瑞宾从这名婴儿湿润紧握的手中,缓缓抽出他的手,将吊袋移到他背上,然后从这块巨岩上爬到沙漠地上。

摇曳在地平线上的绿洲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青翠柔软,舞蛇原本以为那只是片海市蜃楼。她觉得自己不太能够分辨幻影与真实。为了在太阳升起以前横跨过熔岩平原,她已经骑马骑了一整夜,快要无法忍受熔浆的热气。她的双眼灼热,嘴唇干裂。

这匹灰色母马旋风嗅到了水的气味,它昂头竖耳,鼻翼偾张。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都被限制喝水的分量,它热切渴望能赶快到达水源地。当这匹马开始疾奔,舞蛇并没有勒住缰绳。

纤细的绿洲树林在他们身旁耸立,羽毛般轻柔的叶片轻抚过舞蛇的肩膀。树下的空气清凉沁人,还有一股浓郁的果实成熟的味道。舞蛇从脸上扯掉头巾末端,然后深深地呼吸。

她下马,领着旋风到这片幽深清澈的池水边。这匹马将嘴巴插入水中喝水,就连它的鼻孔也在水面之下。舞蛇跪在旁边,手掬起些水。水花四溅,奔流过她的指间,池水表面上起了一阵涟漪。水面波纹扩散,逐渐平息,舞蛇可以看得见黑色沙地中自己的倒影。她的脸上覆满了沙尘。

我看起来就像个盗匪,或是一个小丑,她想。

她必然得到的笑容是出于轻蔑,而非喜悦。泪水在她脸颊的尘土上冲出痕迹。她触摸着泪痕,仍旧凝视着自己的倒影。

舞蛇希望她能够忘记过去几天发生的事,但是它们如影随形。她仍然能够感觉到洁西干燥脆弱的皮肤,还有她轻柔探询的触碰;她甚至还可以听得见她的声音。她能够感觉到洁西死亡时的痛苦,她既不能阻止也无法减轻它。她不想再看到或感觉到那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