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6页)

有一个奇怪的东西躺在瓦砾堆里,位置正好位于向阳处,落日余晖的强光让舞蛇难以睁眼直视。她眯起眼睛。她有些不安,好像她在调查着某件与她不相干的事件。

一具全身发皱的马尸躺在火山口的边缘,尸体在热气中逐渐腐败,僵直的双脚受到浮肿腹部的推挤,古怪地举向空中。环扣住马头的金色缰绳在夕阳下反射出橙红色的光芒。

舞蛇松了一口气,发出像叹息又像呻吟的声音。

舞蛇跑回放置毒蛇袋的地方,催促白雾入袋并拿起狂沙,然后出发返回营地。这条响尾蛇不经意地用舞蛇难以掌控的方式缠绕在她的手臂上,她咒骂了一声。她停下脚步握住它,好让它能够滑进它的隔层内。她的手还牢牢抓着它时,她又开始奔跑。袋子不停撞击着她的脚。

她气喘吁吁地抵达营地,并弯身入帐。马利戴斯和艾力克正在睡觉。舞蛇跪坐到洁西身旁,并小心翼翼地把被单盖上。

离舞蛇上次检查洁西还不到一个小时。她身侧的瘀血颜色更深了,身体不寻常地发红。舞蛇查探她的体温,她的额头烧烫,却又似纸般冰冷。洁西对她的碰触并没有任何反应。舞蛇移开她的手,光滑肌肤下的瘀血色泽似乎又加深了。才不过几分钟,舞蛇惊恐地发现又有另一处开始瘀血。辐射污染让微血管壁变得非常脆弱,轻微的压力就会导致微血管破裂。洁西大腿绷带中央又印上了一片血迹,颜色倏地变得更加鲜红。舞蛇握紧拳头。她在发抖,像是从体内深处吹来一股刺骨的寒风。

“马利戴斯!”

马利戴斯立刻醒来,打着呵欠,充满睡意地喃喃着:“怎么了?”

“你们花了多久时间才找到洁西?她是在火山口附近摔倒的吗?”

“没错,她那时正在勘探。那也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洁西在这里发现了宝物,其他手工艺匠的作品都无法与我们的作品媲美。但这一次她勘探的时间却超过一天。我们是在傍晚的时候找到她的。”

他们花了整整一天才找到她,舞蛇想。他们一定是在舞蛇先前看到的其中一个火山口发现她的。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那些火山口很危险”

“大夫,难道你相信那些古老的传说吗?我们来往这个地区已经有十年了,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现在不是怒言怨怼的时候。舞蛇再看一眼洁西,了解到她的疏忽,加上她的伴侣对古老世界残存的危险轻蔑的态度,已经不经意地置她于死地。舞蛇本有办法治疗辐射污染,但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她根本无计可施。无论她原本能够尝试做些什么,都只能够延缓洁西死亡的时间而已。

“怎么了?”马利戴斯的声音第一次透露着恐惧。

“她被辐射污染了。”

“污染?怎么会?她吃的喝的食物,我们也都尝过了。”

“是火山口。那块土地已经被污染了。那些传说是真的。”

在太阳晒黑的肤色下,马利戴斯脸色苍白:“那么想点办法,救救她!”

“我无能为力。”

“你治不了她的伤,你治不了她的病”

他们注视着对方,心中都感到痛苦又愤怒。马利戴斯的眼光先垂了下来:“我很抱歉,我无权……”

“马利戴斯,但愿神让我无所不能,可惜我不是。”

他们的交谈惊醒了艾力克,他起床,然后走向他们,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挠痒。“我们现在应该”他来回看着舞蛇与马利戴斯,然后再瞧一眼他们身后的洁西,“喔,老天……”

就在刚刚被舞蛇触摸的地方,洁西额头上刚形成的瘀青正在缓缓渗出血。

艾力克冲到她床边,伸手准备碰她,但被舞蛇制止了。他试着推开她。

“艾力克,我只摸了她就变成了这种情况。你不能这样帮她!”

他茫然地看着她:“那应该怎么做?”

舞蛇摇摇头。

泪水涌了上来,艾力克推开她。“这一点都不公平!”他跑出帐篷。马利戴斯准备追出去,但他在入口停下脚步,并转过身。“他不了解,他太年轻了。”

“他懂。”舞蛇说。她抚摸额头,但试着不对皮肤造成压力也不搓揉。“而且他说得没错,世界一点都不公平。有谁说过世界是公平的吗?”她不再说话,不想马利戴斯感染到她内心因为洁西失去机会而感到的痛苦。她的机会已经被命运、无知与另一个世代的疯狂行为掠夺殆尽。

“马利?”洁西的手在空中颤抖地摸索着。

“我在这里。”马利戴斯伸出手,却倏地停在半空中,不敢碰她。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她缓慢地眨眼,眼睛充满血丝。

“轻轻地。”舞蛇轻声道。马利戴斯握住洁西的双手,动作轻柔得就像小鸟的翅膀。

“要出发了吗?”她口气中的热切带着微微的不安,不愿去了解事情出了差错。

“还没有,吾爱。”

“好热……”她抬起头,调整位置,但突然的喘气让她动作暂停。一个讯息无须费力即进入舞蛇的脑海,她受过的训练让她能够冷酷无情地分析:体内出血,关节处也在出血。头颅内部呢?

“那个摔断的创伤从来没有让我这么痛过。”她头没有移动,看着舞蛇,“是别的伤口,其他更糟糕的伤口。”

“洁西,我”舞蛇尝到了嘴唇上的咸味,还掺杂着沙漠尘土中的沙粒,她才第一次察觉到她在流泪。她一时哽咽,无法言语。艾力克蹑手蹑脚进入帐篷内,洁西想再说话,但只能够喘气。

马利戴斯抓住舞蛇的手臂。她感觉到他的指甲刮伤了她的皮肤。“她快死了。”

舞蛇点头。

“医生应该懂得如何救人如何”

“马利戴斯,不要这样。”洁西细声地说。

“如何解除痛苦。”

“她不能……”

“我的一条毒蛇死了。”舞蛇说话的声音比她预期的更大声,挑战的口气中混合着悲伤与愤怒。

马利戴斯没有再说什么,但舞蛇可以感觉到他未说出口的责难:你既救不了她,现在又无法让她死。这一次换成舞蛇垂下目光。这是她应得的谴责。马利戴斯不再看她,转向洁西。他庞大的身影遮住了她,就像一个高大的魔鬼准备与猛兽或黑暗决斗。

洁西伸出手触碰马利戴斯,却陡然将手抽回。她看到就在她手里因工作形成的茧之间,柔软的手掌心出现了瘀血。“为什么?”

“过去的战争,”舞蛇说,“在火山口”她的声音中断。

“那么传说是真的了,”洁西说,“我的家族相信外面世界的土地具有杀伤力,我以为他们在说谎。”她的眼神失去焦点,她眨了眨眼,往舞蛇的方向看去,但似乎并没有在看她,她又眨眨眼睛。“他们编了那么多谎话,为了要让孩子们顺从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