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衣(第2/3页)

元曜一下子愣住。莫非,刚才的一切其实是一场梦境?没有夜客来访,没有红衣枯骨,没有返魂香?可是,手中的青灯却告诉他一切不是梦,刚才确实有一架枯骨来缥缈阁中买走了返魂香。可是,他定睛一看去,手中哪里有什么青灯?明明是一朵青色睡莲,花瓣层叠,犹带露珠。

元曜失魂落魄地回到大厅,躺在榻上,闭目睡去。

第二天,缥缈阁中一切如常,并无异状。白姬睡到日上三竿,才打着呵欠下楼来。离奴倚在柜台后,津津有味地吃着鱼干。

清晨,元曜打开店门之后,离奴才回来,也不知道他昨夜去了哪里,更不知他怎么摔折了腿。今天,离奴走路一瘸一拐,看小书生格外不顺眼,一直对他呼来骂去。

三春天气,阳光明媚,缥缈阁中却生意冷清。

白姬使唤元曜搬了一张美人靠去后院,她躺在上面晒太阳。离奴准备了一壶西域葡萄酒,一只玛瑙杯,正要一瘸一拐地送去后院,看见元曜心不在焉地拿着鸡毛掸子拂扫货架上的灰尘,立刻将送酒的活儿推给了他:“喂,书呆子,把这酒送去后院给主人。”

“哦,好。”元曜乖乖地答应,放下鸡毛掸子,接过了托盘。

离奴单手叉腰,指着元曜,凶巴巴地道:“书呆子,今天爷腿疼,你送完酒之后就去市集买菜,知道了吗?”

元曜不乐意,道:“古语云,君子远庖厨。小生怎么说也是一个读书人,买菜做饭一向是离奴老弟你的事情,为什么要小生去?”

离奴挥舞着拳头,气呼呼地道:“爷现在一瘸一拐,都是谁害的?!少啰嗦,让你去,你就去!”

你昨晚溜去了哪里,怎么摔折了腿,我哪里知道?关我什么事?元曜心中委屈,但却不敢违逆,只得讷讷道:“好吧,可是要买些什么菜呢?”

离奴想了想,道:“小香鱼,大鲤鱼,鲫鱼,鲈鱼都行,既然是你买菜,你喜欢哪一种,就买哪一种吧。”

元曜哭丧着脸:“小生都不喜欢。为什么缥缈阁中一日三餐都吃鱼?”

离奴拉长了脸,道:“因为爷掌勺,爷喜欢!快去给主人送酒,送完酒之后,就去市集买鱼,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偷懒!”

元曜苦着脸,端酒走向后院。

尚在走廊中,元曜就已经听见后院传来一阵悦耳的乐音,他仔细听去,有琵琶声、古筝声、箜篌声、笛子声、箫声。许多乐器合奏成一曲繁华靡丽的典乐,泛羽流商,袅袅醉人。

这样华丽的曲子只有皇家的宫廷歌宴中才能听得到吧?为什么会从缥缈阁的后院传来?

元曜满腹疑惑,疾步向后院走去。

刚一踏入后院,元曜不由得眼前一花,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大,手也几乎端不住托盘。

宽阔的草地上,芳草萋萋,绯桃树落英缤纷,白姬笑着倚坐在美人靠上,她的身边围坐着一群衣饰华丽,容颜俊美的男女。这些人中,有飘逸的白衣卿相,有端庄的帝女贵妇,有疏狂的游侠少年,有清媚的闺阁少女,有风流的王孙公子,有妖艳的胡姬舞女。这些形貌各异的人,正望着庭院的中央。

庭院中央,一群乐师模样的绿衣人坐在草地上,手持琵琶、古筝、箜篌、笛子、箫等乐器演奏。七名金衣赤足的美丽舞娘正踏着乐曲的节奏翩翩起舞,耳坠双络索,青丝缠璎珞,说不尽地妖娆婆娑。

元曜穿过衣香鬓影,笑语喧喧,走向美人靠上的白姬,他心中疑惑万分。缥缈阁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一直在大厅里,怎么都没看见?另外,那些豢养在后院的珍奇鸟兽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只剩下空空的笼子?

白姬看见元曜,笑道:“轩之,你来得正好。漫漫午后,无以消磨,大家就举行了一场春日宴。来,来,一起来品乐赏舞。”

一名面若绯桃,梳着乌蛮髻的少女笑吟吟地接过了元曜的托盘,为白姬斟酒。一名高鼻棕眸,褐衣卷发的胡姬笑着拉元曜坐下。

元曜懵懵懂懂地坐了。

春草柔软如毯,桃花飘飞若絮,乐声美妙绕耳,舞姿曼妙醉人,身边美人环绕,元曜只觉得自己置身在梦幻之中,如此美好,如此愉悦。

元曜不自觉地侧头望向白姬,想确认她也在自己的梦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她的梦境,他会觉得怅然若失。

白姬仿佛知道元曜的心思,笑道:“浮生一梦,雪泥鸿爪。你在我梦中,我在你梦中,谁之于谁,都不过是梦中说梦。”

元曜茫然:“好玄奥,小生听不懂。什么是梦中说梦?”

白姬浅品了一口玛瑙杯中的美酒,笑了笑,道:“梦中说梦啊,简单来说,就是你我在此说梦。好了,不要再管梦的问题了。春日宴中,应当品乐赏舞,不要因为谈玄,就错过了眼前的真实。”

元曜点头,道:“白姬所言甚是。”

白姬、元曜沉浸在乐舞中,春日午后的时光流水般过去。当绿衣乐师华美的典乐换做轻缓的雅乐,金衣舞娘旖旎的舞步变得轻灵时,白姬淡淡地,突兀地问元曜:“轩之,你不觉得恐惧么?”

元曜从乐舞中回过神来,奇怪地道:“小生为什么要觉得恐惧?”

白姬道:“你不恐惧?一般来说,经过昨晚的事情,普通人都会感到恐惧和不安,不敢再留在缥缈阁。”

元曜望着白姬,淡淡一笑,“小生恐惧,却又不恐惧。”

白姬懵了,道:“恐惧,却又不恐惧?这是什么意思?”

元曜笑了笑,道:“这意思,大概和梦中说梦一样吧。”

白姬望了元曜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轩之,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元曜挠头,不明白自己哪里有趣了。从小到大,从私塾里的同窗,到家中的仆人,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无趣的人。

白姬品了一口玛瑙杯中的美酒,问道:“如果夜里再有意娘那样的客人上门,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小生会礼貌接待,绝不会失了礼数。”

“……”

“白姬,你怎么了?小生说错了吗?”

“不,我只是在想,轩之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少了一根筋。”

“怎么会呢?小生从没觉得脑子里少了东西啊?!”

白姬抚额:“……”

“白姬,你怎么了?”

“算了,品乐赏舞吧。”

“好。”小书生欢快地道。

也许是阳光太温暖,也许是乐声太柔缓,元曜渐渐地觉得困倦了,耳边的乐曲缓缓地远去,舞娘的身影慢慢地模糊,他伏在褐衣卷发的胡姬膝上睡着了。

元曜睁眼醒来,已经是夕阳近黄昏,他仍然置身在芳草萋萋的后院中,只是绿衣乐师、金衣舞娘都不见了。草丛之中,绿色的螳螂、蚱蜢、绿虎甲在跳来跳去。绯桃树下,七只金色的蝴蝶在翩跹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