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魔(第2/4页)

春天,某种深入灵魂的不安感攥住了布莱克。他已经开始写那部规划已久的小说,据说故事的原型是缅因州女巫异教的幸存者,但非常奇怪地写不下去。他越来越频繁地坐在向西的窗户前,望着遥远的山丘和连鸟群都敬而远之的黑色尖顶。花园里树木的枝杈上生发出嫩叶,整个世界生机蓬勃,布莱克的不安感觉却与日俱增。这时他第一次萌生了横穿城市去看一看的念头,他要勇敢地爬上那段怪异的山坡,走进煤烟缭绕的梦幻之地。

4月末,自古以来就蒙着阴暗色彩的沃尔珀吉斯之夜前夕,布莱克第一次走向了那片未知的土地。他艰难跋涉,穿过似乎没有尽头的城区街道和城区外荒凉破败的广场,最后终于踏上了那条向高处而去的大道,两旁是磨损了上百年的石阶、沉陷的多立安式门廊、窗格不透光的穹顶阁楼,他觉得这条路肯定通往迷雾外他早已熟识但遥不可及的那个世界。他看到了肮脏的蓝白色路标,却看不懂上面在说什么,此刻他注意到游荡人群都长着陌生的黝黑面容,日晒雨淋了几十年的棕色建筑物里,贩卖古怪商品的店铺挂着异国文字的标牌。他找不到从远处看见过的任何东西,他不由得再次陷入幻想:从远处望见的联邦山是一个活人从未涉足过的虚幻世界。

他偶尔会见到破败的教堂正立面或风化剥落的尖塔,但都不是他在寻找的被煤烟熏黑的那座建筑物。他向一名店主打听那座石砌的巨型教堂,尽管店主会说英语,却只是微笑摇头。布莱克走向更高处,周围的情形显得越来越陌生,阴沉的褐色小巷织成混乱的迷宫,总是将他引向南方。他穿过了两三条宽阔的大街,有一次他觉得看见了一座熟悉的塔楼。他再次向一名商贩打听那座庞大的石砌教堂,这次他敢发誓对方所谓的一无所知是装出来的。黝黑男人的脸上露出恐惧,他竭力掩饰这个表情,布莱克看见他用右手做了个古怪的手势。

走着走着,一座黑色尖塔忽然出现在他的左手边,它屹立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下,凌驾于向南而去的缠结小巷两旁鳞次栉比的褐色屋顶之上。布莱克立刻认出了它,他从大道拐进肮脏的泥土小巷,奔向他苦苦追寻的目的地。途中他迷路了两次,但不知为何,他不敢求助于坐在门阶上的老者或家庭主妇,也不敢询问在阴暗小巷的烂泥地上喊叫玩耍的孩童。

他终于在西南方一览无余地看清了那座尖塔,庞大的石砌建筑物在一条小巷的尽头阴森森地拔地而起。此刻他站在一个冷风呼啸的开阔广场上,广场雅致地铺着鹅卵石,对面尽头是一堵高耸的护墙。他的征程来到了终点,因为这面墙壁支撑起了一块围着铁栏杆、野草丛生的宽阔台地,那是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比周围街道高出足足六英尺,其中耸立着一座阴森而庞大的建筑物,尽管布莱克此刻的视角与以前不同,但这座建筑物的身份依然毋庸置疑。

废弃的教堂处于严重年久失修的状态。部分高石垛已经坍塌,几块精美的尖顶饰掉下来,几乎埋没在杂草丛生、无人打理的草坪之中。煤烟熏黑的哥特式高窗大部分没有破损,但许多石条框格早已不见踪影。考虑到天底下男孩众所周知的共同爱好,真不知道这些晦暗的彩色玻璃为何还保存得如此完好。巨大的正门完好无损,紧紧地关着。护墙顶端,生锈的铁栏杆环绕着那一整片土地,从广场有一段台阶通向铁栏杆,台阶尽头是一道铁门,他看见铁门上挂着挂锁。从铁门到建筑物的小径彻底被野草埋没。荒凉和衰败仿佛柩衣般笼罩着这里,屋檐下没有鸟儿筑巢,墙上没有常青藤攀附,布莱克从中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凭他的能力无法确定的险恶气息。

广场上的人寥寥无几,布莱克看见广场北侧有一位警察,他带着关于教堂的问题走向警察。那是一位强壮健康的爱尔兰人,说来奇怪,警察的回答仅仅是画个十字,然后小声说人们从不提起那座建筑物。在布莱克的追问之下,他慌慌张张地说意大利神职人员警告所有人要远离它,信誓旦旦地说有个邪恶的魔物曾经居住在那里,留下了它的印记。他本人从父亲那儿听说了有关它的阴森传说,他父亲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听到过一些怪异的声音和离奇的传闻。

曾经有个邪恶的教派在那里活动,一个非法教派,从未知的暗夜深渊召唤来某些可怖的东西 。据说需要一位虔诚的修士才能驱逐被召唤来的东西,但也有人说只需要光明就能做到。假如奥马雷神父还在世,他肯定有很多事情可以告诉你。但现在已经没办法了,大家只能扔着这座教堂不管。如今它不会伤害任何人,而教堂的所有者不是死了就是远走他乡。1877年他们像老鼠似的逃离此处,因为当时传出了一些凶险的说法,人们注意到附近时不时有居民失踪。市政府迟早会介入,以找不到继承人的理由接管这片地产,然而与它沾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最好还是扔着它别管,等教堂自己倒塌,免得惊动应该永远在黑暗深渊中安眠的那些东西 。

警察离开后,布莱克站在那里凝视阴森的尖顶巨塔。得知这座建筑物在其他人眼中也同样险恶,他感到很兴奋,他思考着在蓝制服复述的古老传说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点滴真相。那些传说也许仅仅是这个场所的险恶外观激发出的无稽之谈,然而即便如此,它们依然像是他写的故事怪异地变成了现实。

下午的阳光从逐渐消散的乌云背后露了出来,但似乎难以照亮耸立于高台上的古老神殿被煤烟熏黑的肮脏墙壁。说来奇怪,连春天都没能把铁栏杆里院子中枯萎的棕色草丛染成绿色。布莱克不由得一点一点靠近了那片抬高的土地,仔细查看护墙和生锈的围栏,寻找有可能让他进去的途径。这座黑黢黢的庙宇似乎拥有某种难以抵御的可怖诱惑力。围栏在靠近台阶的地方没有任何开口,但北侧缺少了几根栏杆。他可以爬上台阶,沿着围栏外狭窄的墙顶绕到缺口处。既然附近的居民如此疯狂地害怕这个地方,那么他就应该不会遇到任何干涉。

他爬上护墙,直到快钻进围栏才被人注意到。他望向下方,看见广场上有几个人正越走越远,用右手做先前主路上那位店主做过的同一个手势。几扇窗户砰然关闭,一个胖女人冲上街道,把几个小孩拖进一幢摇摇欲坠、没有上漆的屋子。围栏上的缺口非常容易进入,没过多久,布莱克就在荒弃院子里彼此纠缠的腐朽草丛里艰难跋涉了。风化的残破墓碑星罗棋布,说明曾经有人埋葬在这片土地下,他知道那肯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走到近处,教堂的庞然身影变得越来越有压迫感,但他克服了不安情绪,走上去试了试正面的三扇巨门。门都锁得紧紧的,于是他绕着这座巨大的建筑物兜圈,想找到一个更小也更容易进去的入口。尽管他并不确定他想不想走进这个荒芜、黑暗的鬼域,然而它的怪异却拖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