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接下来的一天里,我花了大量时间四处游逛,思绪却飘到别的地方去了。白焰宫比映辉厅更古老,围墙不是用刚钻琉玻做的,而是由石头和雕琢过的木材筑成。我估计我永远也闹不清这座宫殿的全貌,因为这里不仅是王室的居所,还有许多行政办公处、会议室、宴会厅、设备齐全的训练场,以及其他我难以理解的东西。大概正是因为如此,那个喋喋不休的大臣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在一座满是雕像的绘厅里找到闲逛着的我。不过没有时间继续探索了,我还有责任在肩,需要完成。

所谓责任,按照国王那个聒噪的大臣所说,就是除了读读法案以外,还要把它全面推进。作为未来的王妃,我得在安排好的出游途中接见民众,做做演讲,挥手致意,站在梅温旁边。最后一项倒是不太困扰我,但是像个拍卖品似的在游行中示众,可实在让人兴奋不起来。

我和梅温在车里见了面,准备前往此行公开露面的第一站。我恨不得立刻就告诉他那份名单的事,还有,要感谢他处理了血液数据,但是周围耳目遍布。

我们在首都各地穿梭,一整天就在一团喧嚣吵闹和五颜六色中飞驰而过。阿尔贡桥上市场让我想起了博苑,虽然前者有后者的三倍大。接见店主和孩子们的时候,我亲眼看着银血族殴打辱骂红血族雇员,而这些雇员明明都在努力地工作着。警卫已经要求他们有所收敛,那些骂人的话却仍让我心痛。儿童杀手、畜生、魔鬼……梅温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每当又有红血族倒在地上,他就用力握一握。我们来到下一家店铺,这是一家绘厅,总算可以暂时避开公众的视线了。但当我看到那些画的时候,这一点点的愉悦也消失殆尽了。银血族画家使用了两种颜色——银色和红色,描绘出的画面令我毛骨悚然,且厌恶至极。这些画作一幅比一幅可怕,每一笔表现的都是银血族的强大和红血族的弱小。最后一幅是灰色和银色绘成的肖像画,压在眉骨之上的王冠正滴下殷红的血。简直像是幽灵。简直让我恨不得以头撞墙。

绘厅外面的市场很热闹,充斥着都市生活的气息。很多人驻足观看,傻乎乎地盯着我们走向车子。梅温训练有素地微笑、挥手,周围的人们便大声欢呼着他的名字。他很擅长这种事,毕竟他生来就要扮演这种角色。当他屈尊降贵和几个孩子说话时,他的笑容更明亮了。也许卡尔的统治权是与生俱来的,梅温却是有志于此、目的明确的。而且梅温愿意为了我们、为了曾冲他吐口水的红血族改变这个世界。

我偷偷地摸了摸装在口袋里的名单,想着那些能帮助梅温和我改变世界的人。他们是像我一样,还是像银血族那样面目多变?谢德和你一样。他们知晓实情,所以必须杀了谢德,正如必须让你活命。我为逝去的兄长心痛。我们本可以相谈甚欢,本可以共创未来,但现在都不可能了。

可是,虽然谢德死了,还有其他人在等着我施以援手。

“我们要找到法莱。”我在梅温耳边说,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但他听得清楚,并且扬起眉毛,无声地发问。“我有些东西得交给她。”我说。

“法莱肯定会自己找来,”他也低声回答我,“如果她已经用不着盯着我们了。”

“怎么——?”

法莱,盯着我们?在这个想把她碎尸万段的城市?这看似天方夜谭,但很快我就注意到,往里挤的都是银血族,红血族的仆人站在外围。有几个盘桓流连,一直看着我们,胳膊上都戴着红色的腕带。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受命于法莱。可能全都是。尽管周围都是禁卫军和警卫,她仍与我们同在。

现在的问题是找到那个对的红血族,说出恰当的话,在合适的地点,避人耳目谨慎行事,免得叫人知道王子和他未来的王妃正和通缉的恐怖分子接头。

如果是在干阑镇,我满可以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但在这儿不行。这位未来的王妃被警卫们守着,远离围观的银血族孑然而立,肩上蛰伏着一场起义——也许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想起了口袋里的那份名单。

当人们往里拥进来、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我们的时候,我找到了溜走的机会。禁卫军正把梅温围在中央,他们还没习惯要连我一起护卫,所以几个转身,我就脱离了警卫和围观者的重重包围。他们继续往前穿过市场,要是梅温注意到我不见了,他会不动声色的。

那些红血族仆从不认得我,只管低着头在店铺之间东奔西忙。他们躲在巷子里或阴影中,尽可能地免于被人瞩目。我急急忙忙地搜寻着那些红血族的面孔,没注意到胳膊肘旁边就站着一个。

“小姐,您的东西掉了。”是个小男孩,十岁左右,一只胳膊上绑着红色的带子。“小姐,给您。”

接着我才注意到他递给我的东西:没什么新奇的,只是一张揉皱了的小纸片,不过我不记得那是我的。我仍然对他笑笑,从他手里接过了纸条。“非常感谢。”

他冲着我咧开嘴,露出只有孩子才会有的笑容,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跑回巷子里去了。他几乎是一步一跳——生活的重担还没有将他拖垮。

“请这边走,提坦诺斯小姐。”一个禁卫军走过来,用毫无神采的眼睛看着我。计划到此为止。我任由他把我带回车子所在的地方,突然间觉得沮丧不已。我甚至都不能像以前那样拔腿开溜了。我正变得软弱迂回。

“出什么事了?”我回到车里的时候,梅温问道。

“没什么。”我叹了口气,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市场正渐渐远离,“只是以为看见谁了。”

我心心念念想看一眼那纸条到底有何玄机,直到车子开向一条弯道才有机会。我把它放在膝头打开,用袖子的褶皱挡住。上面只有一行草草写就的字,小得几乎看不见:

希克萨普林剧院,下午场演出,头等座。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些字我只认得一半,不过这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微笑着,把字条塞进了梅温的手里。

梅温的回应就是把我们直接带到了那家剧院。它不大,但是很豪华,绿色的圆顶上立着一只黑天鹅。这里是供人们娱乐的地方,上演戏剧、音乐会,特殊场合下还会放映资料影片。梅温告诉我,戏剧,就是人们——演员——在舞台上把一个故事表演出来。回想在干阑镇时,我们连讲睡前故事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舞台、演员和服装了。

不等我弄个明白,我们就坐进了舞台上方的封闭包厢里。下面的池座里满是观众,大部分是孩子,不过都是银血族。有几个红血族穿梭在座位和通道之间,或售卖饮料,或负责领位,但是坐下来的,一个都没有。这不是他们负担得起的奢侈。而此时此刻,我们却坐在天鹅绒椅子上,享受着最佳视野,门帘外面站着大臣和禁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