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4/4页)

“吃饭时间之前,我会梳洗一下的。”我说,同时顺走一片蘑菇。我去到温莎家前厅,坐在她身边。她身体好些了,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坐在窗边椅子里,只做点儿针线活。卡茜亚也给她写了信,口气生硬,内容干瘪:我不得不念给她听,尽可能让信的语气和缓一些。温莎静静听完。我觉得,她心里也暗藏着一份内疚,跟卡茜亚心里暗藏的反感一样:一个妈妈,却毫无必要地屈从并非必然降临的厄运。这份隔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假如还能愈合的话。她的确给了我面子,跟我一起来到草地,我看着她跟女儿们坐在一起。

今年没有设什么领主帐篷:只是我们小村子里的人自娱自乐过节。主要庆典在奥尔申卡,跟不选女孩的每年一样: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年。我们大汗淋漓地在阳光下尽情吃喝,直到日影西斜,这是收获节的古怪习俗了。我不在乎这有多傻。我吃掉了一大碗酸制朱里克[1],上面漂着大块煮鸡蛋,然后是一盘香肠炖卷心菜,再然后是四根布利尼卷[2],里面好多酸樱桃。我们围坐在阳光下,夸奖今天的食物多好吃,我们如何吃得太撑,小孩子们满地乱跑,直到一个个累瘫,躺到树下去睡觉。鲁德克拿出他的苏卡琴[3],放在膝头开始弹奏,一开始声音很小,随着更多小孩睡着,更多乐器被拿出来加入合奏,人们随性地唱歌,或者拍手。我们打开啤酒桶,还传递着轮流喝从丹卡家地窖里拿来的冷罐装伏特加。

我跟卡茜亚的兄弟们跳舞,也跟我家哥哥跳,之后还跟另外几个我认识的男孩跳。我感觉他们应该是在暗处打赌,看谁敢跳出来约我,但我不在乎。他们有点儿紧张,怕我召唤火球丢在他们头上,但这种紧张,跟当年的我黎明时摸进老汉卡的果园偷摘大红苹果差不多,涉险偷来的最好吃。我们都很开心,都在一起,我能辨认出脚下地底河道吟唱的歌谣,那才是我们跳舞时真正遵循的旋律。

我累得喘不上气,瘫坐在妈妈的椅子前面,我的头发又乱了,披散在肩膀上,她叹口气,把我的头发拉到腿上,重新给我扎辫子。我的篮子就在她脚边,我拿出一颗树果来吃,金黄色的果实,熟到几乎要喷出汁来。我正在舔手指,半出神地看着篝火堆,丹卡突然从对面的长凳上站起来。她放下酒杯,用大到足以引起所有人注意的声音说:“欢迎您,大人。”

萨坎站在这圈人的缺口处,一只手扶着最靠近的桌面,篝火照亮了他的几枚银戒指、精致的银纽扣,还有蓝色外套边缘的银色刺绣图案:是一条龙,龙头从他衣领上开始,龙身一直盘绕在衣服边缘,直到龙尾重新扬进到对侧衣领。他衬衣的蕾丝边长出外套袖子,靴子亮到能反光。他看起来比国王的宴会厅还华丽,而且出现得完全出乎意料。

我们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包括我在内。萨坎的嘴巴一紧,我曾经理解为表示不悦,现在知道他只是敏感又怯场。我爬起来,来到他面前,一边舔干净手指。他快速扫了一眼我身后没盖上的篮子,看出我在吃什么,瞪了我一眼说:“这真是骇人听闻。”

“它们很好吃的!”我说,“而且现在刚好成熟。”

“只是更适合把你变成一棵树而已。”他说。

“我现在还没想变成一棵树。”我说,我感觉幸福感在体内泛滥,像欢畅的小溪水。他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当然是来收税的。”

“当然。”我说。我确信他一定还先去了奥尔申卡收取贡品,就为了多装一会儿,说那是他的真正目的。但我其实没能力像他那样伪装,甚至装不到足够长的时间,让他能适应我不会装这件事。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尽管我也没想这样。他涨红了脸,看向别处。但这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因为所有人都在兴趣浓厚地看着我们两个,大家喝了太多啤酒,舞跳得太兴奋,已经忘了礼节尊卑。他只好又转回来看我,皱着眉头应对我的笑容。

“来,见见我妈。”我说着,拉起他的手。


【注释】

[1] 一种波兰和白俄罗斯特有的食品。就是裸麦粉做成的酸汤,里面经常加入猪肉肠、烤肠、火腿片之类。在波兰,有时会装在可食用的碗里,汤碗用面包或者熟西红柿做成。

[2] 一种荞麦粉做成的小卷饼,做法源自俄罗斯。常见馅料包括酸奶油、黄油、俄式鱼子酱等。

[3] 一种已经失传的弦乐器,形状像现代小提琴,但琴颈宽大,共鸣箱简单。可以放在膝头,或挂在脖子上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