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她继续打磨那把剑,而我走出房间,情绪低落,比跟她谈话之前更不开心。我想象我的哥哥们衰老;我的小外甥达纳申科曾把他的玩具球带到我面前,小脸儿特别严肃,很可爱。我想象这张脸变成老人的样子,疲惫,满是皱纹,刻满风霜。每个我曾认识的人都被埋葬,只剩下他们孩子的孩子来延续爱。

但还是比空无一人的世界更好些。如果这些孩子还能在树林里自由玩耍,安然无恙,会更好一点儿。如果我很强,如果我有力量,我就会愿意充当他们的守护人:为我的家人,为卡茜亚,为那两个睡在床上的孩子,还有其他睡在黑森林阴影下的人们。

我对自己这样说,试图相信这样就够了,但还是很冷,很可悲的想法,尤其是现在,独自站在昏黑的走廊里。几名下等侍女刚刚开始一天的工作,陪着小心悄悄出入贵族们的房间,让壁炉里的火更旺一些,跟昨天一样。国王死了,生活还在继续。

索利亚说:“炉火不需要人看着了,丽兹贝塔,只要给我们拿些热茶和早餐来就好,乖。”等我推开他的房门,他的壁炉里果然有火焰跃动,新放进去的木头在巨大的炉膛里燃烧着。

他才不会住在狭小的、有石像怪吓人的小破房间里:他的套房有好几间,每个房间都比我被塞进去的那个房间大三倍。他的石板地面上有大堆的白色地毯,软而且厚:他一定是用魔法来保持它们的整洁。隔壁房间有一张覆有罗帐的大床,皱巴巴的,反而有点儿乱,可以透过敞开的门看见。宽大的床头板上,刻了一只老鹰展翅翱翔,眼睛是一颗抛了光的金色宝石,中央有细细的瞳孔状立纹。

房间正中立着一张圆桌,马雷克跟索利亚一起坐在桌旁。后者伸长身体,闷闷不乐地瘫在椅子里,靴尖冲上翘起,身穿睡衣,一件皮袍盖在裤子上。桌子上一座白银支架,上面安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有我的胳膊那么高。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并不是我站的角度特别,所以看到了床罩;这镜子根本就不是在展示周围环境的影子。像某种不可思议的窗户,它展现的是一座帐篷,中间有根微微摇晃的竿子,撑起掀开的帐帘,还显露出一个三角形的出口,从那里能看见外面的草地。

索利亚专心看着镜子,他一只手扶住边缘,双眼只剩下深井一样的巨大瞳孔,吸入一切景象。马雷克在看他的脸。两人都没察觉我的到来,直到我走到他们身边,即便到那时,马雷克也只斜了我一眼。“你去哪儿了?”他说,不等我回答,马上又接着说,“不要老这样突然消失,回头我得给你戴个小铃铛。罗斯亚一定在王宫里安插了间谍,才会知道我们向雷瓦河进军的意图——或许有五六个间谍呢。我要你从现在开始,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之前我在睡大觉。”我没好气地回答他,然后才想起他昨天刚刚丧父,又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但他自己也没有特别难过的样子。我猜,国王和王子的身份,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于普通父子,他也从未原谅父亲让母亲落入黑森林之手。但我还是以为能看到他眼圈通红——如果没有爱心,惶惑总该有一点儿吧。

“是啊,也对,除了睡觉,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呢?”他幽怨地说,又盯着那面镜子看,“该死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已经上了战场。”索利亚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还盯着原处。

“那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假如西格蒙德不是那样厚颜无耻的政客。”马雷克说。

“你的意思,是西格蒙德不是彻底的白痴,他还真不是。”索利亚说,“现在这种时候,他不可能把一场胜利拱手相让,除非他想把王冠一同奉上。我向你保证,他完全清楚我们在贵族院已经拥有五十张选票的事。”

“那又怎样?要是得不到贵族的支持,他就无权得到王位。”马雷克冷冷地说,双臂在胸前交叉,“要是我能在那里就好了——”

他充满渴望地看着那面无用的镜子,而我越来越生气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所以,并不只是西格蒙德在担心贵族们会把王位交给马雷克,马雷克也在试图夺占它。突然之间,我就理解了王储妃的苦衷,为什么她会对我侧目而视——在她看来,我是马雷克的盟友。但我硬是咽下了最早想说的十句话,简洁地对索利亚说:“我需要你帮忙。”

这至少让我得到了一次凝视,来自那双漆黑的眼睛,还附送一个扬起眉毛的表情:“亲爱的,我既乐于帮助你,也很高兴听你这样说。”

“我想让你跟我一起施放一种咒语,”我说,“我们需要对王后使用召唤咒。”

索利亚愣住,这次的反应远没有那么开心。马雷克转过头来,严厉地看了我一眼:“那么,你的脑子又被什么东西撞坏了?”

“情况完全不对!”我对他说,“你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自从我们回来,祸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国王、巴洛神父、跟罗斯亚国之间的战争——这些都是黑森林的阴谋。召唤咒可以向我们展示——”

“展示什么?”马雷克凶巴巴地打断我,站了起来,“你以为它能给我们展示什么?”

他凶神恶煞地站在我面前,我毫不退缩,仰着头继续讲。“真相!”我说,“我们把她从灰塔放出来才不到三天,国王死了,王宫里出现怪兽,波尼亚还被卷入战争。我们一定忽视了什么。”我转头看索利亚,“你会帮我吗?”

索利亚看看马雷克,又看看我,眼睛里都是算计,他温和地说:“王后已经得到了赦免,阿格涅什卡,我们不能简简单单地闯进去,毫无理由就对她施法念咒,仅仅因为你有疑心,这是不够的。”

“但你一定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就是不正常!”我生气地对他说。

“之前的确出了些问题。”索利亚说,一副降尊纡贵的嘴脸,让我很想修理他。太晚了,我只能后悔之前没跟他搞好关系。我现在无法诱惑到他:他完全清楚,我根本就没有定期跟他交流魔法心得的意愿,即便有时候情况紧急事关重大,可以强忍着跟他临时合作。“还有个大问题:你找到的那本被侵蚀的魔法书,现在已经销毁了。我们知道了邪恶的根源,就不必庸人自扰,再去寻找其他麻烦。”

“波尼亚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不祥的流言四处传播。”马雷克说,更冷静了一点儿;他听索利亚说着话,肩膀渐渐放松,吞下了他那套有毒的、苟且的解释。他坐回自己的椅子里,又把靴子搭在桌面上。“不管是涉及我妈妈,还是涉及你,流言都有害无益。贵族们已经收到了参加葬礼的通知,而等他们到齐,我就会宣布你我订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