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3页)

我不是要蔑视他们,我就是困得撑不住。我感觉呼吸困难,我的脑子无力思考。我的两只手还在被闪电刺痛,鼻子里一股烟味,还有被烧的纸味儿。这一切对我来说,都还不太真实。国王死了,巴洛神父也死了。我不到一小时之前还见过他们,开完作战会议出来,健康地活着。我记得那个瞬间,特别清楚:巴洛神父额头上微细的皱纹,国王的蓝色靴子。

在图书馆,阿廖沙对国王的尸体用了一次净化咒,教士们把他抬走,送到大教堂让人守灵。尸体只是匆匆裹了一下,那双靴子还露在外面。

大人物们还在继续向我喊叫。更糟糕的是,我也在自责:我事先就知道某件事不对劲。如果我反应能再快点儿,如果我最开始找到那本书时,就自作主张烧掉它……我用刺痛的双手捂住脸。

但马雷克站到我身边大声喊叫,让贵族们全都闭了嘴,他的权威来自手里那根带血的长矛。他把矛扔在贵族们面前的会议桌上。“是她消灭了怪兽,要不是她,怪兽早就杀死了索利亚,还有其他十几名士兵。”他说,“我们没有时间做这种蠢事,我们三天后就要向雷瓦河进军!”

“没有国王的敕命,我们不会派兵去任何地方!”一名大臣勇敢地回应王子。还好他坐在长桌对面,伸长胳膊也够不着,但即便是他也在向后畏缩,当马雷克从桌子对面探身逼近,铁护手握成拳,满怀义愤怒视时。

“他说的并没有错。”阿廖沙犀利地说,一只手按在马雷克面前的桌子上,迫使王子直起身来面对她。“现在并不适合发动战争。”

桌旁一半的大人物们在互相攻讦;他们埋怨罗斯亚,埋怨我,甚至埋怨可怜的巴洛神父。桌子尽头的王座空着。王储西格蒙德坐在王座右边,双手互握成拳。他的眼睛盯着双手,在喧嚣中一直保持沉默。王后坐在王座左边,她还戴着雷戈斯托克的金冠,压在纯黑礼服闪亮的缎子头巾上面。我恍惚觉察到,她在读一封信:一名信使正站在她的肘边,手拿空空的文件袋,神色慌张。我觉得,他应该是刚刚进屋的。

王后站起来。“各位大人,”众人都转头看她。她举起那封信,只是折起来的一张小纸片,她打开了红漆封印。“我们发现一支罗斯亚国军队,正向雷瓦河方向进军:他们将在明天上午到达。”

没有人说一句话。

“我们必须把哀悼和愤怒放在一边。”她说,我抬头看她:这才是正宗的王后风范,高傲,坚忍,昂然不屈;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石室中。“波尼亚国,绝不能在这种时候示弱。”她转身面向王储:他也在仰望王后,脸上的表情跟我一样,有点儿吃惊,像孩子一样充满信任,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西格蒙德,他们只派来四个团的兵力。如果你把到达城外的兵力召集起来,立刻出发,还可以占到人数上的优势。”

“我才应该是那个——”马雷克站起来反对,但汉娜王后抬起一只手,让他闭了嘴。

“马雷克王子会留在这里,跟禁卫军一起确保王城的安全,并集结我们已经动员的更多兵力。”她说,又转向朝臣,“他会从贵族议事会得到建议,我希望我自己也能提供些帮助。还有其他紧急事务要马上处理吗?”

王储站起来。“我们会按照王后的提议来行动。”他说。马雷克王子的脸都气紫了,但他还是呼出一口气,闷闷不乐地说:“好吧。”

就这么快,看起来一切都敲定。大臣们马上开始四散离去,似乎很满意看到王宫恢复秩序。当时没有任何人反对,也没有任何人提出替代方案,更没有机会阻止。

我站起来。“不,”我说,“等等,”没有人听我说。我试图调用体内残留的最后一点儿魔力,让自己的声音放大,让他们回来听我说,“等等。”我试着喊,整个房间摇摇晃晃,变成了漆黑一片。

我在自己房间里惊醒,双臂寒毛直竖,喉咙像是着了火:卡茜亚坐在我的床头,柳巫正直起身远离我,脸上带着精致的不满表情,手里拿着一只药瓶。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这里的。我向窗外看,脑子一团混乱,太阳移动了一截。

“你在议事厅晕倒了,”卡茜亚说,“我怎么都叫不醒你。”

“你的魔力消耗过度,”柳巫说,“不,不要试图起床。你最好待在原处,至少一周内不要试图使用任何魔法。魔力就像杯子,需要随时补充,而不是绵延不绝的溪水。”

“但是王后!”我嘟囔着说,“还有黑森林——”

“你如果想要耗尽力量找死,尽管无视我的劝告,我不反对。”柳巫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卡茜亚是怎么说服她来看我的,但从柳巫离开房间时两人之间的冷漠眼神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很温和的办法。

我用手背揉揉眼睛,躺回枕头上。柳巫给我喝的那种药水,在我肚子里热乎乎地翻腾,就像我吃了太辣的食物一样。

“是阿廖沙告诉我找柳巫来看你的,”卡茜亚说,一边担心地向我探身,“阿廖沙说,她会阻止王储上前线。”

我集中力量,吃力地坐起来,找寻卡茜亚的手。肚子上的肌肉还在疼,身体也很虚弱,但我现在不能一直卧床,不管能不能使用魔力。城堡的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气息,有一种可怕的压力。不知为何,黑森林还在这里,黑森林还没打算放过我们。“我们必须找到她。”

王储房间里的卫兵非常警惕;他们有心把我们挡在外面,但我大声叫:“阿廖沙!”她探头出来对卫兵说了几句话,他们才允许我们进入,置身出发前收拾行囊的混乱中。王储还没有全副武装,但已经套上胫甲,穿上了长袖锁子甲,一只手放在儿子肩膀上。他的妻子——玛戈扎塔公主站在他身旁,怀里抱着小女孩。男孩有把剑——一把真正开过刃的剑,做成短小到可以让他拿着的长度。他还不到七岁。之前,我敢打赌这个年龄的孩子不适合拿真剑,用不了一天,就会把自己或者别人的手指切断,但他拿剑的姿势很专业,像个小士兵。他正双手捧剑,把它献给父亲,很紧张地仰着脸说:“我不会闯祸的。”

“你必须留在家里,照顾小玛丽莎,”王储说,一边抚摩着孩子的头。他看看妻子,北方来的公主。公主一脸愁容。他没有亲吻她的脸,而是吻了手。“我会尽快回来。”

“一旦葬礼结束,我再考虑带孩子们去趟吉纳。”公主说。我隐约记得,那是她家乡城市的名称,两人联姻给波尼亚国打开了那座海港。“海边的空气对他们的健康有好处,而且从洗礼之后,我父母还没见过玛丽莎。”从她说话的内容判断,你可能以为她是临时起意,但听她的语调,显然是预演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