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存者游戏

C城。

城市的正常已经恢复数个月,没有人觉察到自己身边发生过什么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富贵者仍然骄人,卑微者仍然被骄,这世上的法则自有一套,至于表象下的波涛汹涌,幸运儿们懵然不知。

丝米国际学校的秩序亦如从前一般,选拔格斗如期举行,胜利者的额外福利是和美丽的梦梦公主约会。不再飞翔的甜美女孩端坐在格斗台的第一排,笑颜如花,全无阴影,但唯有她还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记得昆虫乐园的来龙去脉。记得那天翻地覆的一天过后,那位样子像猪,动作却比闪电还快的辟尘先生,以一阵气呼呼的龙卷风把陷入大万人坑里的学生们卷将出来,跟晒咸菜一样晾在操场上。看了一圈之后,撂下话:“喏,修复你擅长,剩下的活你干吧。”

瞪着犀牛兄扬长而去的潇洒身影,猪哥没奈何,只好用力地吼了一句:“给我留个扫把。”无比暗藏唏嘘。

她当然不会知道,猪哥先生根据以往生活经验早已得出结论,帮人擦屁股,乃他的人生快乐之本。就算他本人听了不是特别乐意,也必须承认这已经接近宿命。

这一切都过去了。几个月中,她对于那个短暂出现,又迅即消失的男孩子小破回忆再三,念念不忘。繁杂离奇都褪去色彩之后,那张脸忽然异常清晰,每个细节和动作都耐人寻味。

越是如此,就越觉得,与迷上的人相聚太短,真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因此她常常在周末下课之后,第一时间跑去朱家。走近那个小小草坪的时候,也总是幻想,也许门打开,小破已经回来,向她上下看看,说:“哎,你来我家做客吗?”

只不过都是幻想。

她也从来不知道,虽然自己的踪迹在数百米之外,已经被屋子里的人觉察,但那两个在等待里一点一滴耗费希望的倒霉蛋,也偶尔会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直到开门才货真价实地叹口气,说:“梦梦啊,我以为是小破回来了。”

在朱家做客是很愉快的。总有很好吃的小点心,有很好听的故事。虽然辟尘阿叔脾气古怪了一点,从来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但猪哥就非常不一样了。梦梦有时候还很真诚地说:“你从前一定很英俊吧。”

猪哥就露出一种很无可奈何的神情说:“我以为我现在也很不错。”

梦梦点点头,往嘴里填进第八块曲奇,安慰他:“是啊是啊,保养得很好。”

只有这个时候,才听到辟尘在厨房里实在忍不住,发出轻微的笑声。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五,梦梦照样下课就往朱家跑,无论家里司机怎么劝,都置若罔闻。但是她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

地板上堆了很多行李,打点得有条不紊。辟尘阿叔跟只地老鼠一样蹿过来蹿过去,这都不出奇。

出奇的是,印象中只穿睡衣,到处走来走去,要是胖一点就十足是只人版加菲猫的猪哥,忽然换上了精干贴身的短袖,黑色衬衣,蓝色仔裤,看上去干脆利落的靴子。他的头发绑在脑后,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孔,眉宇飞扬,神清气爽。他忽然间一点都不中年,不颓废,不迟缓,那些潜伏的无限精力与热望,被什么惊动了。

看到梦梦,猪哥露出笑容:“小姑娘,来得正好,我准备去找你说再见呢。”

梦梦大为紧张:“你们要去哪里?”

她冰雪聪明:“是不是去找小破?”

猪哥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也算也不算,我们搬去一个离他近点的地方,方便他回家。”

小姑娘很沮丧地靠在门上,呆呆不出声。猪哥走过来,蹲下,拉拉她的手,问:“梦梦怎么了?”

她低声说:“我也想去。”

猪哥摸摸自己的鼻子:“拐骗未成年儿童判得可不轻,你不是要这么害我吧?”

他当然知道梦梦那一点小女儿的心事,于是安慰她:“放心吧,小破一回家,我就叫他去找你,就算你也搬家,出国,移民去外太空,都可以找到你的。”

女孩子眼睛一亮,又一暗,隐隐泪光,不知是羞是恼,嗔怪道:“谁要他找我。”

说罢便担心真的不来,立刻又软了口气:“一定要来找我啊!”

猪哥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一定一定。”

回头看,辟尘已经把家里的大大小小行李装进了若干个真空旅行箱。从外面看是普通SIZE,打开一看容积吓死人,去住任何酒店,都不敢要侍者提供行李运送服务——咱们压坏的行李车和大堂地面,可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犀牛阿叔今天也穿得精神,BUTTON DOWN衬衣,背带裤,礼帽一顶,只有那么绅士了。一吹口哨,说:“咱们出发。”

猪哥抱了梦梦一下,转身去拿行李,一面问:“小米它们一家子呢?”

辟尘左右看看,然后说:“在你的衣服箱子里。”

猪哥很赞赏老鼠的品位:“那儿最舒服,它可真会选。”

辟尘面无表情:“不要说我没通知你,小米老婆又怀上了,随时会生。”

他们告别梦梦,开着那辆破甲壳虫潇洒地走了。小姑娘站在那里抹眼泪的时候,一共跟她没说上过三句话的辟尘阿叔忽然跑回来,交了一份非常详尽的小曲奇饼干配方给她,说是她最喜欢吃的那一种。

车子开出去,在后视镜里两个人看着梦梦,以及梦梦身后重重锁上的门。猪哥向来多愁善感,简直就要同声一哭。幸好辟尘提醒他,别忙着多愁善感吧兄弟,阁下现在无证驾驶,而且是第无数个年头无证驾驶了,最好还是集中一下注意力,要不万一给警察抓住,是准备玩奇幻一阵风隐形呢,还是准备玩超能,暴走时速五百公里跑路呢?

人家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嘀咕:“就是,我哭什么哭,小姑娘想小破呢。”

他其实很不服气:“为什么小破总是比我受欢迎呢?幼儿园时就有小姑娘喜欢。啊?我长得没我儿子帅吗?”

这两位仁兄,昨天晚上接到狄南美的电话。正式通知他们,三个月特训结束,达旦前生风范初见端倪,小破即将出发前往拉斯维加斯,前途如何,无人了解。作为两位资深混非人界的,他们当然知道生存者游戏有多么变态,结局又是多么无情,一个霹雳在头上炸一个天响。

辟尘在客厅里团团乱转:“生存者选拔?怎么今年搞到人间来了?安既然没事,小破还跑去凑这热闹干吗?”

猪哥哭丧着脸,但还没有丧失理智:“狐狸说小破自己想去。再说了,不凑一下也不行,不然怎么进暗黑三界,邪羽罗还不是在刷刷地长。”

这话说得很有理智,完全不是为人父母应该有的风格,因此犀牛怀恨在心,扑过来往死里扁他, 好一场窝里斗。完了两人都瘫在沙发上长吁短叹:“快了点,快了点,快了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