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友(第2/4页)

他感到如释重负,眼泪都几乎流了下来。

“听着,”他轻声道,“我在去巴戈山林的路上,听说了一些沙恩林修女的事。你现在看到的——或者说我们等会儿看到的——并不只限于御林。它会不断传播下去,直到所有东西都死掉,直到再也没有森林和草地为止。过不了多久,我能带你去——而且能保证孩子的安全——的地方就会彻底不存在了。”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们的唯一机会就是想法子阻止它。”

“阻止它?”

他简短地解释了一下维衡柯德和“召唤”一位新的荆棘王的可能性。他没告诉她莉希娅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当然也没提芬德的断言:她尚未出生的孩子会成为拯救世界的牺牲品。他自己都还不太相信。说完这些之后,她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她说,“我相信你说的,没有一个地方是这种腐化永远无法触及的。但还是有些地方能安全得更久些。我认识的那个埃斯帕可不会希望我用这种身体来参与这样一次……尝试。他会让恩弗瑞斯带着我尽可能地远离御林,而他独自去战斗,也许还会因此而死。噢,别误会。你没这么做让我很高兴。”

“我觉得芬德在追踪你。”他说。

“那他为什么不派尤天怪来抓我?”

“他让翼龙攻击过你了,记得吗?”

她不安地点点头。“就因为这个?”

“我上次见到芬德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很多。”埃斯帕说。

“可这是为什么?”

“你曾经当了他将近一个月的俘虏。你觉得这是为什么?芬德恨我,他是个该死的疯子,而我爱你。你觉得他还需要多少理由?”

“好吧,”她说,“好吧。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眼下哪还有什么对劲的事?”埃斯帕回答。

“我知道,”她冷静地说,“但我们就要把事态扭转过来了,很好。这样我们的孩子就能长大了。”

“唔。”他语气干涩地说。

“我已经想好名字了。”她说。

“鄞贡人在孩子两岁前从不给他们取名字。”埃斯帕粗声道。

“为什么?”

“因为大多数孩子都活不下来,”他说,“如果你不给他们取名字,他们就有机会再出生一次。那些取了名字的都会彻底死掉。”

“这可真够蠢的,”薇娜说,“那干吗还要取名字?”

“因为我们的真正名字总会找上门来,就像死亡一样。”

“这孩子不会死的,埃斯帕。我心里很清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她的话声戛然而止。

他们在沉默中前行了片刻。

“你取了什么名字?”他问。

“别提了。”她回答。

他的目光转向她。“我一直觉得阿曼恩是个好名字。”他说。

她皱了皱眉,他起先还以为她真的不打算再说下去了。可她随即点点头。“嗯,”她赞同道,“我父亲会喜欢的。”

“那如果是个女孩呢?”

“爱弥儿不错,”她说,“或者萨莉。”

一个钟头过后,风开始从森林的方向吹来,强烈的腐败气息令埃斯帕将午餐全部吐了出来。他靠在坐骑的脖子上,口干舌燥,气喘吁吁。

“看在圣者的分上,埃斯帕,你怎么了?”薇娜问。

“那气味。”

“气味?”她嗅了嗅空气,“我闻到了些腐烂的气味。”她说。“远没到恶心的地步啊。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

可他说了谎。等他们走得更近了些,他看到其他人也皱起了鼻子,但对他而言,这股臭气简直无法抵挡,令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本想凭借怒气支撑过去,但他所能感受到的却大半是恶心、疲惫和悲伤。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如今正是躺下来,和他熟知的这座森林一起等死的时候。

因为森林已然逝去。

原本平常的树木全都腐坏成了黏答答的黝黑烂泥,从它们的尸体上生长而出的便是他当初看到的从荆棘王脚印里长出的黑色荆棘。

但现在的森林里并不只有荆棘藤。伴随着它们的是长有锯齿状细长树叶的树木、如同巨型石松的桶状植物,以及没有叶子却满是鳞片的灌木丛。他发现其中一些跟他在沙恩林里见过的很像。这些植物虽然反常,却显得生机勃勃。它们和孕育自己的铁橡、紫杉、白杨和松树不同:那些植物也都已奄奄一息。

野兽们也一样。他们从一头狮鹫和一只尤天怪的残骸身边经过。看起来前者杀死了后者,正要啃食的时候便伤重而亡。

之后他们又见到了更多绿憨的尸体,这些怪物身上似乎没有伤口,多半是饿死的。

森林里没有飞鸟,除了骑手们和马匹的声响之外一片寂静。他们攀上跛足赌徒山脉,又沿着原本是狐阴湿地的所在——如今只是肮脏的巨型藓状植物四处滋生的恶臭浅塘——折返回去,而对埃斯帕来说,那股气味越来越浓烈。水里仍旧有东西在动,而且个头不小,但没有人愿意靠近去察看。

“这太疯狂了,”恩弗瑞斯说。此时夜幕已经开始落下,埃斯帕也找到了扎营的场所,“究竟是什么东西干的?”

埃斯帕不想回答,也没有答话,可骑士却又追问了一遍。

“你打算在这片荒地里找到怎样的庇护所?我们要去哪里寻找补给品?我们的食物和酒都不多了,而且我不打算从我们先前看到的那些泉水里取水喝。这儿连猎物都没有。”

“我知道一个也许能弄到补给品的地方,”埃斯帕说,“我们明天就能到达那里。”

“那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往山里进发。”

“你觉得那里会跟这儿不一样?”

是的,埃斯帕心想。那儿的状况恐怕更糟。

他们在次日早晨抵达了白巫河畔,踏上古老的酿桥——那是一座凹痕点点的狭窄黑色石拱桥。河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清澈得名副其实,而是像焦油般漆黑。

可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东西猛地破开水面,钻了出来。

埃斯帕的坐骑人立而起的同时,那东西的样子也给他留下了蛇和青蛙杂交而成的印象。它粗大的墨绿色身躯耸立在他们身前,露出满口尖针般的黄色毒牙,随后后仰身子,作势欲扑。

但它突然停止了动作,身体摇摆起来。埃斯帕看到它的眼珠有蟾蜍似的瞳孔,还有厚实的脖颈两侧那不断开合的古怪鱼鳃。他看不到它的肢体,那条蜿蜒的脖子——或者说是身躯——仍旧有大部分藏在水下。

他搭箭上弦,可那怪物突然转过脑袋,望向埃斯帕和他的同伴们来时的那条路,发出一声凄凉的嘶鸣。然后它退回了水里,消失得和出现时同样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