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恩林(第2/4页)

“见鬼。”他对火堆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些的?要是早点想到该多好。

狼群发现了他。他能听到它们的爪子在黑暗中沙沙作响,时不时有一双眼睛或者一块灰色的毛皮被火光映照出来。它们很大,比他见过的任何野狼都要大——而且他以前见过好些个头相当大的狼。他不觉得它们敢靠过来——只要火堆还烧着——但这取决于它们到底有多饿。这还取决于它们和他熟悉的那种狼是否相像。他听说某些北方狼不像它们常见的同类那样害怕人类。

眼下它们还保持着距离。没准它们更害怕阳光。

他用木棍拨弄了几下,让火烧得更旺,接着伸手去拿放在身边的木柴——然后他愣住了。

她离他只有四王国码,而他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听见。她蜷缩身体,坐在自己的脚跟上,用浅绿色的眸子看着他,长长的黑发披散双肩,皮肤白得像桦树的树皮。她全身赤裸,看样子非常年轻,可六只乳房最上面那对却胀鼓鼓的,这种特征只有二十岁以上的瑟夫莱才有。

“葵拉?”

她只和死人说话。

可葵拉已经死透了。只剩骨头。特穆诺斯纳特镇上的人能看见死人的魂灵,至少是自称能看到。年老的瑟夫莱女人无时无刻不装出一副和死人交谈的样子。而他自己也在阿卤窑的幽深洞窟里见过些东西,那些要么是幻象,要么就是——别的什么。

可面前这个……

“不,”他大声说道,“她的眼睛是紫罗兰色的。”可除此之外,她和葵拉太像了:分毫不差的唇线,咽喉处的某部分血管也正是山楂叶的形状。

太像了。

听到他的话,她张大了眼睛。他几乎不敢呼吸。他的右手仍然悬停在空中,左手刚才本能地去拿斧子,此时依旧握着冰冷的斧身。

“你是她吗?”他问。

见过瑟夫莱或人类模样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没剩几口气了,那老头儿这么说过。

她浅浅一笑,狂风顿起,吹得营火跃动不止,也掀起了她的秀发。

然后她就不见了。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的她是一只巨眼中的映像,而那只眼睛眨了一眨。

次日早上,他仍有呼吸,接着向朝阳初现之处进发。他有些顾虑狼群,可很快他就发现,它们不愿穿过,甚至是走进他脚下的这条路。

这让他更担心了。狼群属于森林。这片土地怎么可能糟糕到让它们不愿踏入的地步?

这群狼总数大约是十二头。以他和魔鬼现在这种状态,能解决这么多只吗?也许吧。

树木变得更粗更大,露出四散各处的小块苔地,而林地也暂时变得开阔了些。他抬头时,发现天色蔚蓝,时而有一两道耀眼的阳光穿过枝叶,落在林间的地面上。狼群直到正午还在快步跟随,然后就消失了。不久之后,他听到了野牛惊叫的声音,心知这群掠食者找到了它们认为值得花些时间的猎物。

摆脱了狼群让他很高兴,可某种东西仍然如影随形。它弄弯枝条的样子不像是风,倒像是某种从高处压下的重物。就好像它正走在那些枝条上,走在所有枝条上,至少是他身边的所有。如果他停下,那它也会停下,这让他想起了路过考比村的某个旅行剧团表演的那个非常愚蠢的节目。一个家伙悄悄跟在另一个的身后,分毫不差地模仿后者的动作,每次被跟踪的那人转身的时候,跟踪者就僵立不动,而前边的那个傻子就看不见他了。埃斯帕觉得与其说这节目好笑,倒不如说是惹人生气。

但野鹿进食的时候可看不见你。它们低头吃草的时候,你可以径直走到它们身边,只要保持它们在上风处,闻不到你的味道就行。青蛙也是,只要你不动就看不见你。

所以也许对跟踪他的那东西来说,埃斯帕基本上跟青蛙差不多。

他不禁轻声发笑。他很疲倦,可这事确实滑稽。也许他该给这位演员多一点鼓励。

一阵恼人的喘息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在离道路稍远的地方。他没忘记老人的提醒,可他也不怎么相信那句话。毕竟,如果没人活着走完过这条路,那走不走岔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略微迟疑,便把魔鬼转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他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它:一具黑色多毛的硕大躯体正在蕨草丛中颤抖。它看到了他,抬起满是刚毛的头,哼了一声。

魔鬼嘶声长鸣。

那是头母野猪,个头很大,而且还怀了孕。时间有点儿早——猪崽通常在花朵初开时才会降生——不过他看得出,某个更重要的地方不对头。在它肚里往外拱的那东西比猪崽大太多了。而且还有血,很多血,洒落在母猪周围,从它不断喘息的鼻孔中,从它的眼睛里渗出。它甚至不知道他的到来:它的哼哼声只是出自痛苦而已。

一刻钟后,他看着它死去,可它肚子里的那东西还在动。埃斯帕发现自己在颤抖,可他不清楚为什么,只知道那和恐惧无关。他感觉着头顶的重量,那个压弯了树枝的东西,突然间,野猪的肚皮破开了。

挤出来的是一只血淋淋的喙,一只黄色的眼睛,还有黏稠覆鳞的身躯。

狮鹫。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这时那东西正挣扎着,想从母亲的子宫钻出来。

“有能耐的话,就阻止我吧。”他对森林说道。

它的鳞片还很软,和成年狮鹫不同,可它愤怒的目光直到脑袋离开身体许久才逐渐暗淡下去。

他在枯叶上擦干了斧子,然后躬下身,开始呕吐。

可至少他现在明白了一些事。他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御林里待了四十年,没见过哪怕一只狮鹫、尤天怪、龙蛇或者类似东西的踪迹,可现在却满世界都是这些东西。

有人说它们是被“唤醒”的,就像荆棘王,暗指它们一直都像树洞里的熊那样沉睡着——只不过一睡就一千年。

它们根本没有沉睡。它们是被生出来的。他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其中提到罗勒水妖是从鸡蛋里生出来的。

见鬼,没准真是这样。

他等待着修女的怒火降临到他头上,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颤抖不止地上了马,继续前进。

他看到树上的嫩芽时,几乎半点都不惊讶。那并非树芽,而是撕裂树干和枝条的黑色棘刺。他毫不费力就认出了他在御林和弥登也见过的这些黑色荆棘。在这里,它们从树木的痛苦中萌生,他走得越深,荆棘就越成熟,品种也愈加丰富。

御林的荆棘长得都是一个样儿,但他在这看到的荆棘却五花八门:有些很细,棘刺又细又密,简直就像绒毛;另一些却粗硬多瘤。还不到半个钟头,他甚至连那些树都认不出了:和那头母野猪一样,它们生下了怪物,也在此过程中耗尽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