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随后,他注意到了隔着那道厚重的玻璃正在监视着他的那三名保镖。卡勒姆凝视了他们一阵,随后很快地无视了他们。他试探性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当然,门是锁上的。在试了几次之后,他转而开始打量这个小房间:除了那张简易围栏床、一张没有扶手、狭窄带垫子的长凳以及旁边一张同时用来当作照明的小桌子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索菲亚有些惊讶地看到,卡勒姆几乎立即就盯住了那台小监视器。从她的视角看来,他正直直地盯着她。

这是一个对监狱非常熟悉的男人,索菲亚想道。但对这种情况的熟悉却似乎并没有造就出顺服。

一阵对父亲的怒火忽然冲过心头。索菲亚不知道这将会变得有多糟……

卡勒姆盯着镜头,琢磨着那一端坐着的是什么人。另一个警卫?那个亲手带来允诺和痛苦的天使?这都无所谓。他将自己的注意力再度放在警卫身上,没有一丝胆怯。他让这种人在注视下低下头的次数多得不计其数。

玻璃上有一阵闪动;一个倒影。又有一个警卫进入了那间屋子吗?不,不是警卫,他们不会有那种猫科动物般的优雅动作。他看向那里,眼睛睁大了。

这个人的脸被兜帽所遮蔽。他抬起头——卡勒姆所注视着的面孔极为熟悉、却又难以言喻地陌生:那是他自己的脸。

一对杀手的蓝色双眼凝视着卡勒姆,随后眯了起来。双眼的主人轻柔地向前踏去,加快脚步,猛地甩出双臂,弹出那对刀刃,然后一跃而起。

刀刃贴上他的喉咙。阿吉拉尔猛将其拽回,随即那道冰冷而灼热、极度疼痛的裂口出现在卡勒姆的脖子上。他弯下身,咳出鲜血,他的手抬起捂住他被划开的——

——完好无损的?

——喉咙。

什么都没有。没有血。那不是真的。只是他的头脑玩的小把戏。

卡勒姆放下他的双臂,不住地颤抖,浑身被汗水浸湿。

伴随着轻柔的滴滴声,门打开了。有那么一会,卡勒姆以为他仍处于幻觉之中。他的母亲过去一直喜欢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电影,而走入房间的那个人看起来就仿佛是从那种电影里走出来的。

索菲亚·瑞金穿着一件纯白的棉上衣,折线如刀锋般笔挺的长裤,以及一双黑色鞋子。这套衣服的风格几乎带有阳刚气,但在人们眼中她依旧只可能是一位极度迷人的女性。

或是一位天使。

“那种幻觉被我们称之为‘渗透效应’,”她在走进门的时候说道,同时将门在身后关起,“攻击性影像。昨天你所重历的暴力记忆正与你的现时视界交叠。”

“只来源于我昨天所经历的?”他问道。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那些是攻击性的记忆。其中一些来源于昨天。但并不是全部。”

在她说话间,卡勒姆从她面前转开,靠在玻璃上。警卫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但他并没有注视他们。索菲亚的话让无数情感在他体内翻搅起来。他说不上来那都是些什么,但那些情感的冲击让人不快,而其中有一种很可能是羞耻。

她走到他身前,双眼在他的脸上搜寻着:“如果你允许,”她轻柔地说,“我能够教会你如何控制他们。”

一种感情涌出,置于所有字词的最前方:愤怒。

卡勒姆的唇间发出怒吼,他的手猛地抬起,一把扣住她柔软、脆弱的喉咙。他能够挤碎她的气管。他的一部分想要这么做。但他没有动手。

他只是如此束缚着她,就像她束缚着他一样。

“退下。”索菲亚马上说道,而卡勒姆想着,不知道阿布斯泰戈的警卫是不是聪明到能够意识到,如果她还有足够的呼吸空间,足以让她大叫出声,那她就并没有受什么伤害,“这里交给我。”

她的语调平静一如往常,尽管她的脉搏背叛了那种平静;它在他手下跳动着,如同小小的、被囚禁的鸟儿。卡勒姆知道现在他掌握着主动,而他要利用这一点。

他将索菲亚压在玻璃墙上,眼角瞥见那些警卫,但他更在意的是她的反应。她是个冷静的对手,而那是——

——阿吉拉尔抓住他,刀刃划过他的喉咙——

卡勒姆僵住了,双眼因剧痛而眯起。但那只不过是一阵头痛,完全不能与他所经历的、极度栩栩如生的幻象中的那种痛苦、可怖和疯狂相提并论。

他没有放开索菲亚。痛苦冲撞着他,如同海啸无情地席卷毫无防备的海岸线。卡勒姆仅仅凭借着意志睁开双眼,吸了一口气以平定下来。

“在那机器里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铭刻在基因中的、记忆。”她谨慎而平静地回答道,“借由阿尼姆斯,我们能够重新经历那些造就了今日我们的一切。”

“我在那里看到的东西……它感觉起来是真实的。”

她承受着他的目光,并小心地回答道:“那确实是真实的……在某种意义上。”

怒火席卷了他。卡勒姆猛将空着的那只手砸向玻璃。一阵让人不快的声音颤抖着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别对我说谎,”他咆哮道,“我感到……不同了。”现在,索菲亚一定会崩溃,会流露出恐惧。

但她的双眼仍保持着平静。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连她的脉搏都稍稍减缓了一些。她几乎微笑了,就仿佛她知道某些他所不知道的事。

“为什么要做出攻击行为?”她问道。

“我是个有攻击性的人。”

“更确切的问题应该是,这是谁的攻击行为。”

他不想玩她的游戏。现在不想。在他还能栩栩如生地感觉到刀刃划过脖子的触感的时候不想。

“这里是所什么监狱?”他质问道。

“这里不是监狱,卡勒姆。在阿尼姆斯里发生的事情很复杂。如果你合作,你将能够了解更多。”她的话通情达理,几乎像在闲谈。

接着,她说:“先放开我。”

这既不是个请求、也不是个命令。这句话的提出是个理性的建议,暗示着,他,卡勒姆·林奇,是个理性的人。

也许他是。也许他不是。

他们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不断升高。他们的脸庞靠近,仿佛一对爱人。卡勒姆想要向她宣告这里握有控制权的是自己。他能够当场折断她的脖子,而这就能够让她洋洋自得的理性谈话闭嘴了,对不对?

但有一部分的他不想要这么做。她自得,是因为她非常明白她刚向他提供了唯一一件比暴力还要让他渴求的东西:某种对他自身所遭遇的事的解释。解释他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嘴愤怒地抿成一条细细的线,浅而急促地用鼻子呼吸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他自己的手上。随后,他轻柔地、仿佛正在释放那只小小的被困的鸟儿般,张开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