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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准确界定变冷的趋势究竟在何时降临南极洲。如今我们将全球冰河期的开始时间定于五十万年前,但可怖的灾祸降临南北极的时间肯定要早得多。所有的定量估计都有一部分属于猜测,不过几乎可以肯定衰败期的壁雕是在远不足一百万年前完成的,石城的彻底荒弃早于更新世的公认开始时间,学界根据地表的整体情况将这个时间定为五十万年前。

在衰败期的壁雕中,所有地方的植被都变得稀薄,古老者的乡间活动逐渐减少,室内出现了取暖设施,冬季的旅行者裹着用来御寒的织物。我们又见到了一组花饰(在晚期的壁雕中,连续排列的横向镶板中时常会插入花饰),讲述越来越多的古老者向比较温暖的邻近避难所迁移,有一些逃往远离海岸的深海城市,有一些钻进被流水掏空的山脉,顺着石灰岩的洞穴网络,前往紧邻城市的黑暗深渊。

到最后,紧邻城市的深渊似乎容纳了最多的避难者。部分原因无疑是古老者将这片特殊的土地视为神圣之处,但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似乎能让古老者有机会继续使用蜂窝般群山上的宏伟神庙,将巨大的陆地城市用作夏季居所和连接所有地下空间的中转站。为了更方便地来往于新旧聚居地之间,古老者修缮了连接两者的通道,开凿出几条从远古都市直通黑暗深渊的隧洞;经过深思熟虑的分析,我们在沿途绘制的地图上标出了这些陡峭隧洞的入口。显而易见,在我们此时位置的可勘察范围内至少存在两条隧洞,都位于城市靠近山脉的边缘,一条在去往古河道的方向上,离这里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另一条在相反的方向上,距离大约是前一条的两倍。

在深渊的水岸坡地上也有干燥的土地,但古老者还是将新城市修建在了水下,无疑是因为它们认为水下更有可能保持温暖。那片幽暗海洋非常深,地热能够保证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适合居住。古老者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适应了部分时间(最后当然是完全)居住在水下,因为它们的鳃始终未曾退化。有许多壁雕描绘它们时常去各处的海底城市探访亲友,还有它们如何在那条大河的深处水底沐浴戏水。这个种族早已习惯了漫长的极夜,因此地球内部的黑暗也不会造成障碍。

尽管艺术风格日益颓败,但讲述古老者在地下海底建造新城市的晚期壁雕还是显露出了壮丽的史诗气概。它们科学地规划施工,从蜂窝般群山的深处采出海水无法腐蚀的石料,从附近的海底城市聘请专业工人,运用最高超的技术建造城市。工人带来了完成这个全新伟业所需要的一切材料,有可以塑造成磷光有机体提供照明的原生质,也有用来培育搬运石块的负重者和供洞穴城市驱使的驮兽的修格斯组织。

终于,一座巨型都市矗立在了幽暗海洋的水底,建筑风格类似于地面的那座石城,工艺水平相对而言显得不那么衰败,那是因为建筑活动本身就蕴含着精确的数学原理。新培育出的修格斯身躯庞大,拥有非同凡响的智慧,使它们能够以惊人的速度接受和执行命令,也似乎能通过模仿主人的声音与古老者交流(假如已故的雷克的解剖结果无误,那应该是一种音域宽广的笛音),根据口头指令完成任务,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通过催眠暗示。古老者将它们置于牢固的掌控之中。磷光有机体以极高的效能提供照明,无疑弥补了水底所缺少的极夜世界的熟悉辉光。

古老者依然没有放弃在艺术和雕刻上的追求,但确凿无疑地显露出了衰败的迹象。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自身文明的衰落,在许多地方采取了君士坦丁大帝的政策,将特别精美的古代石雕从陆地城市运到水底,那位皇帝在帝国日渐颓丧时掠夺了希腊和亚细亚最精美的艺术品,为拜占庭的新首都镀上一层其臣民无法创造出的灿烂辉煌。转移石雕没有成为大规模的普遍行为,无疑是因为陆地城市刚开始并没有彻底废弃,而等到真正彻底废弃的时候(肯定在极地完全进入更新世之前),古老者很可能已经满足于衰败期的艺术风格了,因此不再认为更古老的石刻拥有更高的价值。总而言之,尽管古老者连同其他可移动物件一起带走了最优秀的单独作品,但我们身边这片万古死寂的废墟肯定没有经历大规模的石雕转移。

如我所说,讲述以上经过的衰败期花饰和镶板就是我们在有限的搜索中找到的最晚近的作品了,从中能窥见古老者当时的生活场景:它们来回迁移,夏天回到陆地城市,冬天躲进洞穴海底的城市,与南极洲附近的海底城市时有贸易往来。到了这个时候,它们肯定已经接受了陆地城市最终必将灭亡的命运,因为壁雕描绘了严寒侵袭的许多征兆。植被越发减少,冬天的可怕暴雪到仲夏季节也不会完全融化。蜥蜴类的牲畜几乎绝种,哺乳动物同样无法很好地适应。为了让地面城市运作下去,古老者不得不违背以往的原则,将出奇耐寒的无定形修格斯改造得适合陆地活动。大河里的生命已经灭绝,上层海水失去了除海豹和鲸鱼外的绝大多数动物。鸟类已经全部飞走,只剩下外形怪诞的巨大企鹅。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猜测。新建的洞穴海底城市存活了多久?它是否还在原处,化作了永世黑暗中的石砌尸首?地下水体最终是否同样封冻?外部世界孕育出的海底城市又遭遇了什么命运?有没有古老者在南极冰盖成形前逃向北方?现有的地质学证据没有显露出它们存在过的痕迹。可怖的米-戈在北方的外部世界是否依然构成威胁?谁能确定有没有什么生命直到今天依然徘徊于地球最深海域那深不可测的幽暗深渊呢?它们似乎能够承受任何级别的巨大压力,而渔民有时会打捞上来各种怪异的东西。杀人鲸理论真能解释上一代探险家博克格雷温克在南极海豹身上发现的残忍的神秘伤痕吗?

已故的雷克发现的样本不在这些猜测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其所处地质环境证明它们肯定生活在石城历史上一个非常早的时期内,根据地层可确定不会晚于三千万年前,而我们知道当时洞穴海底城市甚至洞窟本身都还不存在呢。它们只会记得更古老的风景,茂盛的三叠纪植物随处可见,年轻的陆地城市里艺术蓬勃发展,一条大河顺着巍峨群山朝北流向遥远的热带海洋。

然而,我们还是忍不住去思考那些样本,尤其是从雷克遭受可怖蹂躏的营地失踪的八个完整样本。整个事件里有某种异乎寻常的因素,我们尽可能将一些离奇的细节归咎于某人发疯,例如那些可怕的坟墓,又如失踪物品的数量和性质,还有吉德尼以及远古怪物坚韧得惊人的躯体,或是眼前壁雕中描述的这个种族培育的畸形生命……丹弗斯和我在过去几个小时里见到了许多东西,我们准备选择相信,同时对原始大自然的许多骇人听闻、难以置信的秘密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