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丹砂和爱情之旅(第4/5页)

瑛瑛去了三次,平安地做掉了那个孩子。田鸢发现别的女人进了堕胎所,本来丰满水灵的,打蔫了,本来光彩照人的,没有血色了,而遭了三次殃的瑛瑛没怎么变,他想,可能因为她本来就瘦、就白,也可能,经得住那种血腥气考验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尤物。办完这件事,他将前往别的丹砂矿区,传舍的房间退了。瑛瑛支撑着失血的身体把他送到城门口:“我早就说过,我不会缠着你,再过几个月,我就到江陵去安家了。”田鸢拦住一辆马车扶她上去,说了句客套话:“以后到江陵,到你们家做客。”然后他跳上马背,冲进了浓雾。半年后,他在云梦收到的公文中夹带着由咸阳东南屯骑转到少府、由少府转到云梦丹砂署的一张条子,瑛瑛说:你出城以后,我不知怎么回事,让马车掉头追你,一直追了十里地,当然,你是不会回头看一眼的。田鸢记得当时他在浓雾中策马狂奔,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下!”如果他稍微有点心软,她也许会追上他,他也许会跳下马来紧紧地抱住她,一生也许会有所不同,也许吧。

大海

也许女人的美有两种,一种是让人垂涎的美,一种是让人心疼的美,一个女人有一种美就不错了,可田鸢遇到的一个流浪女人把两种美都霸占了。她的脸让人垂涎,她的眼睛让人心疼,在船上,她的眼睛对田鸢说:“干吗老看着我?”田鸢的眼睛说:“你有心事。”江岸上林立的白石头房子和云蒸霞蔚的天空让人心境开阔,但她一路上绷着脸,就像穿行在愁云惨雾里一样。一个体体面面的书生坐在她身边,老是把书扣在膝盖上逗她说话,这人生性开朗,无论她怎么无精打采也不扫兴。田鸢在旁边听出她并非走亲访友,而是来看大海的。下船时,那个书生邀她结伴游玩,她没理这个茬。

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有渔民用自己家的小楼开客栈,田鸢烦透了官传用牌子领餐,就住进了这民间客栈。巧得很,那姑娘也住进来了。田鸢在餐厅里吃饭,她也来了,刚洗过的头发越发楚楚动人。田鸢朝她招招手,她神情恍惚地走了过来。比拳头还大的龙虾也没让她打起精神,田鸢剥开一只放在她碗里,她才像咬辣椒一样小口小口地咬起来。吃下半只,她就饱了。田鸢擦干净手,盯着她,说:“你好像不是出来玩的。”她的眼珠子忽地跳起来,充满警觉,甚至有一点凶光。田鸢温和地问:“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她低下头,揪自己的头发梢,过一会儿,她甩甩头发说:“你说对了,我不是出来玩的。我出来死。”

田鸢把事情问清楚,才知道她被老公揍了,就这么点事。老公一向对她还不错,只因为她跟婆婆大吵大闹才不得不表表孝心。她看起来像个被宠坏的媳妇,稍微受点气就咽不下。她指着太阳穴嘟哝说,这儿被砸了一拳头。田鸢拨开她的头发,果然看见一块青斑。她的头发让田鸢手指发酥,他用拇指在伤痕周围揉了揉,说:“要是我我就舍不得打。”她一巴掌打掉他的手:“谁要你心疼!”田鸢建议她这两天把他当成老公,该骂就骂该抽就抽,出了气回去好好过日子,她说:“臭美!”第二天午饭她又回请田鸢,说有一个人绝不会打她,现在她特别想这个人,可惜他死了,是修长城累死的。“那我就叫你孟姜女吧。”田鸢说,“你就把我当成那个人,该撒娇就撒娇,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争取年轻十岁。”孟姜女说:“我可不想咒你死。”

客栈老板看出这个女的眼神不对劲,劝田鸢留点神。田鸢笑道:“她眼神好,看准了我有钱,我就喜欢聪明女人。”他当时只想逗逗这女贼,没想到第二天早晨,他爱上了她。对他来说,爱最简单的证据是梦。他梦见自己和孟姜女在船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做爱,那船漂在布满野百合花的山谷间的一条绿得让人心醉的溪流上,书生带头为他们鼓掌,而弄玉站在人群后面,忧郁地看他们,他有些心酸,就离开孟姜女,去抱弄玉、吻弄玉,弄玉的嘴唇像两片枯叶子,他回到孟姜女身边,觉得她的嘴唇温暖柔软,他还咕哝了一首诗:“……你美还是她美?旅途中的女人最美,我爱你滑溜溜的头发,我爱你温凉松软的四肢……”孟姜女说:“我又不是水母。”

早晨,田鸢租了一匹马,带旅途中的女人去看大海。她坐在后面,田鸢就往前拉她的手,让她紧紧贴住他后背;她坐在前面,田鸢就和她一起握住马缰,因为她装着不会骑马。船上的书生又露面了,此人脑袋上扣着椰子壳,和一群朋友骑着一头大象在前面慢慢走,那大象穿着花坎肩,脑袋上蹲着几只吹喇叭的猴子。田鸢纵马超过去,书生喊道:“喂!姑娘还认识我吗?你让我好伤心,跟他走不跟我!”他的朋友们起哄:“猪头,也不看你配不配!”一路上,那头大象时而发疯地迈开大步追上来,时而甩着长鼻子落在后面。田鸢对孟姜女耳语:“你和初恋情人也骑过同一匹马,对吧?”她笑着点点头。田鸢在她的香腮上吻了吻,又问:“我长得很像他,对吧?”孟姜女说:“还真有点像,我说怎么稀里糊涂跟你走呢。”田鸢使劲顶了顶她的屁股,她骂道:“狗东西,再戳,我削了它!”这让田鸢心里一凉,不过他没太介意。

海滩的风光连田鸢也感到新奇,他只是跟桑夫人找四公子那年见过北方的海滩,那儿没有龙舌兰和椰子树。最让他感动的是龙舌兰这种比人还高的植物,有野草般的生命力,连厕所的石头墙根也不放过。还有一丛丛珊瑚礁,它们狡猾的沟沟坎坎里仿佛埋着宝藏。傍晚,彩霞纷飞的天空、赤红的沙滩和金色的石墙交相辉映,大象在渔民家门口站着打盹,它遮住了一幢两层小楼。书生们围坐在一起喝椰子汁,猴子从树上叮叮咚咚把椰子扔下来。在船上认识的书生招呼田鸢和孟姜女过来,用一尺长的弯刀把椰子切开递给他们,椰子汁里隐隐约约有股怪味,让田鸢想起自己当兵时用剑切东西吃,虽然剑已经擦干净,血腥味还是会从剑传到食物上。这些人切椰子的刀肯定也是见过血的。月亮升起时,书生们跳起当地的拍胸舞,田鸢和孟姜女也学着扭起来,这些豪爽快乐的人还故意把他们俩推到一块起哄。她穿着长裙,绾着高高的发髻,在皎洁的月光下简直就像月亮女神的剪影。田鸢爱透了她说变就变的演技。书生把田鸢拉到一边,悄悄问:“把那娘们搞到手了?”田鸢说:“没那么容易。”书生祝他交好运,又劝他把马拴在渔民家马厩里,田鸢谢了他,照样把马拴在珊瑚礁上。后半夜,书生们睡在渔民家里,田鸢和孟姜女在海滩上待着,孟姜女说:“我冷。”田鸢抱她。她说:“对我好些。”田鸢吻她。她说:“再好些。”田鸢揉她的胸脯。她哼了一会儿,又说:“敢不敢对我再好些?”田鸢解她的裤带。但她突然站起来:“好空旷,我不习惯。”她把田鸢拉进一艘渔船,抱住他,田鸢要解她的头发,她护住发髻说:“我喜欢这样。”她把田鸢的脸按在自己脖子上,田鸢听到了外面轻轻的脚步声,推开孟姜女:“你的弟兄们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