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彩车(第2/3页)

既然他在找折磨,弄玉就不客气了,“我爱他。”

“呵呵,呵呵,好一个‘爱’字,你以为自己很明白吗?事实是,你要嫁给他了,没人说你‘爱’他。将来如果他死了,谁也不会说你们的‘爱’被扼杀了,只会说你守寡!”

听到这里,弄玉霍地站起来。

“嬴—胡—亥!你要敢乱来,我会用整个余生来报复你!”

“呵,呵,我没说要杀了他啊,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刚才说到‘爱’,我真的听不懂,我就知道你被他干了,没让我干,我也没像对那些贱人那样强迫你,我的本事就是带你钻钻坟墓、照照镜子、请人给你画张像。说什么‘爱’,还他妈‘这种爱’、‘那种爱’,去你妈的吧,吃饭就是吃饭,高兴就是高兴,倒胃口就是倒胃口,上床了就是上床了,有他妈什么好粉饰的?”

“那我没话可说了。”

“你跟他,除了这点破玩意儿,还能有什么呢?”胡亥纵声大笑,扬长而去。

她有足够的勇气来对付这孩子,却不知如何面对田鸢。“他收到我的信后会很吃惊吗?在我三个月都没找他的情况下就没有一点预感吗?难道他没想到,我迟早会嫁给比他更有资格娶我的人吗?对那种孩子气的‘三年之约’,他是当真的吗?”弄玉说服自己,田鸢没有当真,“在我进宫后他之所以还缠着我,只是因为和我一样的寂寞,说不定他已经找到了解闷的人,我那封告别信是自作多情。”

事实上田鸢预感到了会有什么事,他没有耐心等待三年之约了。现在离百里栎死大概有一年了,为哥哥守孝一年也够了。他暂时无法向皇帝提亲,便先找百里冬。百里冬听完他的话,诧异地看了他一会儿,说:

“这些话,为什么不在城堡里明说?那时候说出来,我会把她许配给你的。”

如意把弄玉托孔雀捎来的一封信给他看:“姐该嫁人了。”他想:好啊弄玉,原来你也等不到三年之约了。他笑着说:“这是我。”看他痴痴的样子,如意没忍心往下说。田鸢回家,把桑夫人摇醒,打听当年他父亲到盐官府纳彩的礼仪,桑夫人隐隐约约记得有一头大雁。

“我总不能提着大雁去见皇帝吧。”他笑了,“对,我这个笨瓜,带什么带,只要对皇帝跪下就行了。”

田雨到来的时候,桑夫人正在熨田鸢的内衣,田鸢在打扫武官的甲胄,他用蘸醋的抹布使劲擦铁片上的锈,用小刷子扫出夹缝里的灰土,吹掉它。田雨神态严峻地把一封信交给他,他高高兴兴地打开,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定睛细看,大意如下:

田鸢:

这封信我写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说才好,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我就要嫁人了。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请不要有丝毫的怀疑。

不知是否伤害到你,我不敢多想。求你忘记小时候的一些约定。如果真的伤害了你,我无法补偿,也许还有来世吧。求求你:不要苛求我的今生今世。

感谢你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安慰了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保重!

“……我苛求过你吗?我苛求过你吗?”田鸢重复着这句话,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透字里行间的用意。“我苛求过你吗?”他含着眼泪说,“你走了三个月,我都没有找过你。”透过迷蒙的泪水,他看见田雨递过来一样东西,他把它放在眼前,认出那是他送给她的绣花衣服,“你把它还给我干什么?很难看吗?新房里没有它的地方吗……”当他明白弄玉无法忍受的是这件衣服时时提醒她想起他时,泪水更是止不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同一个梦

弄玉在新的闺房里换发型,看见田鸢来找她了。田鸢浮在窗格外面,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怨恨,好像也被高人指点了“心静”大法。弄玉对他点了点头,他也没有反应。弄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的表情毫无变化,如果是收到了那封信来表明不恨她,至少应该对她笑一笑啊。难道……那是他的灵魂吗?

“田鸢!”弄玉冲到窗前。

这时候他又消失了,弄玉无法肯定刚才是不是幻觉,她隐隐约约还听到了一句话:“这朵花为谁而开放?”她也无法肯定这是不是幻听,但她不相信这种陌生的语气会是自己心里想出来的。难道田鸢真的死了吗?她哭了,黑暗中只有松柏在摇曳,再也找不到田鸢的身影。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田鸢,即使他没有死,对他自杀的想象也足以使她心碎。“田鸢可以不是我的情人,但他是我的亲人!”她打定主意天一亮就去田鸢家,就在这时,她听见了田鸢说话。

“……真的不能飞了……”

窗户上没有人,连鬼都没有,但这不是他的声音是谁的?断断续续的,还夹杂着咕噜噜的杂音,似乎有流水声、遥远的鼓声……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样的声音……她想起来了,心灵瘟疫中别人心里的杂音,血液、心跳和冥想的声音。

“……相信她还是小姑娘,她谁也不嫁……不管她跑到哪儿,孔雀总能找到她……她从来不用擦胭脂,嘴唇总是那么红,不管她受多少罪,头发总是那么香……”

这声音渐渐清楚起来,几乎每一句话都能听清了。千真万确,心灵瘟疫在她一个人身上复发了,她试着叫“田鸢”,田鸢不答应,看来田鸢听不见她的,只有她一个人发病。“神啊,难道就让我永远忍受他的哀鸣吗?”她忽然想起空中城的医生对心灵瘟疫下的结论,更加不寒而栗—爱有多深,发病就有多重,她刚刚发现对田鸢的爱,就听见了田鸢的心音。

弄玉没敢到他家去,越是这样就越是惦记他,病情就越严重。他们可能进入了同一个梦,在那个梦里她和扶苏在接吻,田鸢冷静地站在旁边,她一点也不介意田鸢在看,她知道田鸢在想:“嗯,还是我的吻法好。”可是醒来后,田鸢的心音变得狂躁起来:“他和她亲嘴!还会和她睡觉!让我恶心!没完没了地恶心!要是我看不见,也就不那么恶心了。可是他们竟然当着我的面干!她为什么嫁给他?相信不是为了做皇后。是不是嫌每天的新鲜事不够多,还要给自己找新鲜感呢?那你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这个玩笑把他的世界变成了坟墓,他看见绿色的、银色的、青色的鬼火舔着丹釜,他看见渭水的晨雾后面隐藏着有史以来最狰狞的建筑。当婚礼的彩车经过渭桥时,弄玉强烈地感觉到他在,而且知道如果他在她脸上看见一丝无奈,就要当场宰了扶苏。他带着心里的剑站在宫廷小人物们中间,等待着彩车出现,等着以某种方式杀死那个今天晚上要穿透她身体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