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觉 13 伪装(第2/2页)

她走出去,在身后把门带上。吉普看着我问:“门没锁,我们要走吗?”

我摇摇头。“我觉得她没问题。这个地方感觉还可以。”

“但你不知道这里是干吗的。”

我又摇头。“只要他们给我们饭吃,我基本上不关心这个。”

我们听到门外有人在发号施令,几分钟后,一个围着红色头巾的年轻女孩拎着一桶水走进来,把水倒进火炉旁的木制浴盆里。她又拎了三趟水,最后一次进来时扔给吉普一块肥皂。“老板说你们可能需要这个。从你们的外表看起来,老板说得没错。”

我们在旁边等着水逐渐加热,能够好好洗个澡,这对我们来说太诱人了。吉普把肥皂递给我,然后转身背对着浴盆笔直坐着,我脱掉衣服,迈进温水里。浴盆很深,如果我把膝盖收拢到胸部,身体再往后靠,就能把头完全浸到水里。我在水面躺着漂了一会儿,但尖瘦的骨头戳在盆上令我疼痛不已,于是我开始洗身上的泥污。肥皂在温水里没什么泡沫,但我使劲擦洗,直到皮肤上的数层污垢全部洗净,变成奇怪的粉红色,看起来我都不太认识自己了。我也搓洗了头发,直到它们在我手中不再嘎吱作响为止。

门再次被推开,我蜷起身想藏在盆里,结果脑袋重重撞在盆沿上。但年轻女孩这次没有进来,只扔进来两条毛巾和一摞衣服,然后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你能把毛巾递给我吗?”我强忍着笑,看着吉普彬彬有礼地挪到毛巾旁,然后又挪回来,始终背对着我,连把毛巾扔给我时依然如此。

“噢,天哪,我不是要躲着你,不让你看见我的身体。”我说着走出浴盆,把浴巾裹在身上,“你知道我有两条胳膊,我想象不出来,我的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出奇的。”

“抱歉。”他低声说,但在我捡拾女孩留给我们的干净衣服时,他仍把目光转向一旁。我穿上衬衫和裤子,然后在他的帮助下,用我的旧衬衫再次把胳膊绑在身上,最后套上一件厚厚的套头衫遮在外面。

吉普捡起另一条毛巾,站起身来,看了看浴盆里的水。

“对不住,水实在太脏了,”我感到一丝窘迫,“不过,至少现在水暖和了不少。”

尽管我先前一直在戏弄他,但当他脱掉衣服开始洗澡时,我也跟他一样,一直背对着浴盆。然而,房间里的声音却有一丝奇妙的亲密感。我能听到每一次水花的飞溅声,还有他的手肘和肩胛骨撞在浴盆上的回响。然后是毛巾在他身上的摩擦声,以及衣服套在身上的声音。

在我们穿鞋的时候,抽烟斗的女人没敲门就直接进来了,上上下下把我们打量一番。“这还像点样子。现在到厨房来吧,你们的脏衣服先丢在这儿,我们会把它们洗干净。在任何人开始产生怀疑之前,最好先把那些马毛处理掉。”

吉普和我对视一眼,乖乖跟着她走出门去,经过一道长走廊,踏进一个嘈杂的房间,里面到处都是煮饭的声音。两口锅悬在一个大灶台上冒着蒸汽,另一个灶台上,一堆体积较小的锅在金属支架上冒着气泡。系红头巾的女孩正在切胡萝卜,菜刀切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烟斗女人毫不客气地把我们从头到脚审视一遍,说道:“看起来在你们两个中间,有一个能给我好好干上一天活。不过我想,没吃东西之前,你们是干不了什么的。希望你们还记得怎么吃饭。”她似乎认为我们瘦成这个样子,是对她人格的侮辱。她一边说话,一边用布隔着把一口大锅的锅盖掀起来,用勺舀了两碗汤,再往每只碗里插上一只汤匙。“你们把这些吃完以后,”她说着把碗推到我们面前,“就去洗土豆。当然,这些土豆可没你们刚才在门口晃悠时那么脏。”

说完她离开了。我们坐在墙边矮凳上开始吃饭。虽然碗里的东西烫得要命,我们还是狼吞虎咽一般,由于吃得太快,我的胃都开始痛起来。我大口大口地吞着蔬菜,把碗舔得一点儿残渣都不剩。吉普坐在我旁边,把碗放在膝盖上吃,跟我一样把碗扒得干干净净。

年轻女孩收走了我们的碗。红头巾下,她只有一只眼睛,生在前额正中。她的皮肤是暗棕色,比年纪大点的那个女人丰满许多。她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叫妮娜,吉普也介绍了自己,我则化名叫爱丽丝。我曾以为这样称呼自己会很不自然,然而现实中要容易得多。初到定居地的前一两个月,我习惯了听到人们称呼我为“爱丽丝的侄女”,即便我在定居地生活多年之后,每个人仍然称我的家为“爱丽丝的家”。

妮娜给我们指着那些土豆,在墙边堆了两大袋,摞起来有我一半高。我跪坐在水桶旁,由于左臂紧紧绑在腹部,显得笨拙不堪,感觉十分沮丧。我用一只手没办法洗土豆,于是吉普和我最终合作来干这件事:我举起每只土豆,转着圈让吉普用小刷子擦洗,然后再到水桶里冲洗一遍。我们干得很踏实,旁边洗得白白净净的土豆越堆越高。饭菜的味道,还有炉火的热气让我昏昏欲睡,但我很享受这项简单的工作,还有跟吉普合作干活的感觉,就像我们是一具身体的两个部分一样。

妮娜默不作声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因此我们得以幸免,没有被问到害怕回答的问题。厨房里的声音很杂乱,如此一来,我们之间互不交谈显得也没那么尴尬。

最终,吉普首先打破沉默,问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妮娜扬起一道眉毛。“你不知道吗?”

我们一起摇头。

“你们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吃的都是给我和老板的吗?”妮娜笑起来。

吉普又摇了摇头。“可是,这里没有其他人,看起来也不像一家旅馆。”

“这不是一家要花钱的旅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们最好过来看看。”

我们跟着她走出厨房,来到后面的庭院里。我们穿过院子时,夜晚城市的噪音从上方飘进来。走到侧墙边,妮娜转过身来,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们安静,然后推开门。这间屋子和院子一样长,至少有三个厨房那么大,大部分烛台上的蜡烛都燃尽了,只剩两根还在发出最后的光芒。床铺在墙边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我沿着这些床往前走,吉普跟在身旁。所有这些睡着的人都是小孩,年纪最大的约莫十二岁,年纪小的还只是婴儿,他们都在熟睡状态,显得如此脆弱。一些孩子仰面躺着,嘴巴张开如同初生的小鸟。在离我最近的一张床上,一个小女孩已经把床单踢到一边,侧身紧紧蜷缩着,大拇指含在嘴里。在每张能看清的脸孔上,我都赫然发现额头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