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与你比肩

夜色静谧,云层渐渐散开,月光洒向花园里的景观池,银白的波光粼粼闪动,像一群飞舞的流萤。

颜醉缓缓来到沈轻泽面前,彼此视线在月下交融。

“你……都看到了?”

沈轻泽微微颔首,正欲开口,对方的食指忽而伸过来,按住他的嘴唇。

“嘘——”颜醉冲他眨眨眼,声音很轻,只有他二人能听见,“你别说话,转过去。”

沈轻泽挑了挑眉心,依言慢吞吞转过身,视野里只剩下空无一人的走廊,被微风拂动的花枝。

须臾,一具温暖的身躯试探着覆上他的后背,两只修长的手臂环上腰际——不敢抱得太松,怕环不住,也不敢勒得太紧,怕被拒绝。

对方的重量一点点依靠上来,脑袋抵上肩颈,甚至能感受到鼻梁轻轻的磨蹭,沈轻泽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又慢慢放松。

他的包容成了某种依仗,那双手臂又得寸进尺地收紧了。

颜醉闭着眼,声音轻飘飘的,不比一片浮萍有重量:“不要说话……不要动……就这样,让我靠一会,一会儿就好……”

沈轻泽微微侧过脸,余光只看见颜醉头顶乌黑的发丝。

他只好放弃了窥探对方神情的冲动,默默转头,视线笔直地望向前方,彼时,皎洁的月光穿过走廊雕花镂空的栏杆,投影在地砖上,仿佛开出了一朵朵银亮的花儿来。

夜谧无声,谁也没有再开口,沈轻泽目光专注,心头是一片难得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趴在阿白背上的鸭鸭弱弱地叫了一声。

沈轻泽和颜醉仿佛被惊醒,同时低头,朝它俩看去,八目相对。

“啾……”鸭鸭一双豆豆眼眼睛眨巴眨巴,咕噜噜从阿白背上滚下来,想要往两人身上扑,却被大白狗一口叼住后颈,迈着小碎步一溜小跑,眨眼没了踪影。

颜醉眯起眼:“……你家狗什么品种的?很有灵性……”

沈轻泽嘴角抽搐一下:“……这是个未解之谜。”

被鸭鸭横插一杠子,微妙的气氛转眼吹散了。

沈轻泽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带你去个地方。”

※※※

颜恩、博亚等人倒台后,渊流城的集市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甚至因为大批粮食土豆充盈仓库,民众们一扫悲观之气,晚间逛夜市的人都变多了。

那些罢市的商人们惯会见风使舵,一见贵族们纷纷认怂,忙不迭开门营业。

没想到,城主府却下了一道新的城主令,要求所有商店统一申请“营业许可证”,非□□者不可营业。

办理许可证,需登记户主身份、雇员人数、营业范围等信息,不可以上报虚假信息胡乱登记,否则一旦被查出,轻则罚款,重则没收店面。

到了年底,城主府会根据营业许可登记收缴商业税。

众商人们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好在十税一的比例不算太重。

至于那些敢拖欠或者抗税的,贵族们的活例子摆在眼前,谁敢当刺头?只能捏着鼻子乖乖听话。

※※※

夜市上,街道两侧灯火尤明,商人们像是铆足了劲,想把罢市两日的损失赚回来似的,打烊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

行人三三两两,有大人牵着孩童,说说笑笑。

沈轻泽和颜醉各自换了常服,脑袋顶着冬帽,围巾和帽檐挡住脸,打扮成两个普通百姓,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群里。

颜醉的视线落在沈轻泽双手上,是颜恩的皮手套。

沈轻泽注意到对方目光,摘下来一只递给他:“挺暖的。”

颜醉一时无语,半晌,口气古怪:“你不嫌晦气吗?”

沈轻泽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物尽其用。”

颜醉哭笑不得:“以前做打铁匠,省吃俭用就罢了,你现在好歹也是堂堂渊流城的主祭,不用在用度上这样苛待自己吧?”

不就是双手套吗?想要不会问他要?非要用叔叔的……

颜醉心里嘀咕一句,随口转移了话题:“你就是带我来闲逛的吗?”

沈轻泽摇摇头,指了指街巷阴暗的角落里,一些裹着粗布麻衣发抖的小乞丐,狼吞虎咽地啃着捡来的土豆皮:“你看看他们。”

他又引导颜醉去看隔壁一间服饰店,一个平民带着孩子,拿出攒了许久的铜币,用长满老茧的手,一枚枚数了又数,只为给孩子购置一件冬衣。

夜市里,街上大部分行人,都穿着老旧的外套,能买上一小串腊肉,给家人带一块饴糖,都能令他们露出由衷的笑容。

偶然有贵族奢华的马车经过,平民们纷纷让开道路,车轮碾过水坑时,溅了他们一身冷水,后者冻得发抖,还要兢兢战战脱帽欠身。

颜醉面容凝肃,薄唇抿直,低沉沉问:“你想说什么?”

沈轻泽淡淡道:“这座城很穷。城里大部分人,都很穷,能勉强维持温饱,都不容易。”

“明明周边有许多矿产资源,还有大量未开垦的、抛荒的土地,可大家为什么还这么穷困?”

颜醉垂下眼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我这个城主无能……”

“不。”沈轻泽的否定脱口而出,随意抓过他一只手,冰凉的触感令他蹙了蹙眉。

“渊流城就像这只手。”沈轻泽的轻轻折起他的拇指:“贵族们是最短的拇指。他们是统治者,人数最少,明明不事生产,却占着最重要的地位,占有最多的资源。”

他依次折拢剩下四根手指:

“贵族以下,是农夫、商人、工匠、士卒等等普通平民,他们构成了城里最主体的力量,人数最多,承担着几乎所有劳动,却只占有少量资源。”

沈轻泽将颜醉的手握成拳,拢在掌心:

“当然,他们还不是社会的底层,真正的底层是一无所有的乞丐、奴隶、流亡者。他们朝不保夕,命如草芥。”

他抬眸,望着颜醉若有所思的眼:“真正使渊流城贫穷的,一者是低下的生产效率,每个劳动者的产出都很少,加起来,总数也就那么一点。”

“二者,就是拥有财富分配权的贵族。他们把为数不多的财富,都卷到自己口袋里,只剩下一点零头,留给广大平民们,长此以往,大家能不穷吗?”

颜醉似乎懂了一点,却又有更多疑惑涌上心头:“你的意思是……贵族们不该存在?可是你我,也是贵族。”

“不,他们是时代的必然产物,自有存在的价值。”

沈轻泽淡淡道:“我只想告诉你,杀掉一个颜恩,你的奶奶或许会很伤心,因为她没了儿子,她或许会责怪你,因为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但是,少了一个颜恩,渊流城如同剜掉一个最大的脓疮,他所占据的那部分巨额财富,不再只供他一人挥霍享乐,而是可以用在无数地方,发展我们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