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9章 飞蛾扑火

“开拍!”

欧格斯的声音在平静的片场响动起来,甚至有些突兀,不小心惊动了停靠在窗口的麻雀,扑腾扑腾地就直接飞走了,然后现场就重新恢复了宁静,所有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蓝礼与蕾切尔身上,却没有人移动。

明明蓝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那种无形的表演气场却让人不由屏住呼吸:欧格斯的镜头没有捕捉正面,而是以一个相框式的布景构图捕捉到了蓝礼与蕾切尔的侧面,呈现出完整画面,这就已经足够。

虽然在场旁观者们无法如同蕾切尔一般捕捉到蓝礼的视线,但无处不在的表演气场却依旧缓缓渗透出来。

始终弯曲而蜷缩的肩膀悄悄地挺直起来,幅度并不明显,远远没有达到自信满满的程度,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变化;双手依旧交叉紧握地放在膝盖之间,但没有继续别扭而拘谨地紧绷起来,隐隐可以察觉到些许放松;最重要的依旧是眼神——

当初进入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在漂移也总是在走神,焦点和焦距的溃散根本捕捉不到规律,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始终在避免视线的正面接触,时不时就出现走神和发呆的状况,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树懒一般。

而此刻,他却端坐着身体,静静地、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近视眼女人。即使没有正面看到眼神,却依旧可以清晰地察觉到那种专注,不是深情、不是宠溺、不是爱恋,而是专注,全心全意的专注,就好像正在面对着稀世珍宝。

平静,却浓烈。

清冷,却炙热。

专注,却汹涌。

他只是坐在了原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但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情感却已经讲述了沧海桑田。

“吼!”

全场工作人员都不由屏住了呼吸,虽然他们知道这场戏非常非常重要,但现在脑海里却塞满了蓝礼的一举一动——更为准确来说,其实蓝礼没有任何动作,但就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却已经讲述了故事。

这种表演,真的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卫略显拘谨地举起了右手,将侍应生召唤了过来——举手的动作,有些僵硬也有些规矩,就好像被框架在了一个正方形或者长方形的框架之中,稍稍举起之后,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重新放了下来。

然后,视线又快速瞥了近视眼女人一眼,嘴角的笑容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下来。

一个眼神,就已经道尽了坠入爱河的癫狂与热忱,甚至不需要过多点缀,就足以让在场每一位观众嘴角上扬了。

侍应生出现了,大卫微微抬起下颌,礼貌地说道,“请问,我可以要一副刀叉吗?”停顿片刻,又接着补充到,“不是黄油刀,而是牛排刀。”

“稍等。”侍应生说道,径直离开。

侍应生已经离开,但大卫的视线依旧注视着原位——似乎老毛病又犯了,不知不觉就出现了焦点和焦距溃散的状况,可是,细细观察,却可以隐隐察觉出异常来,这一次,他不是走神,而是若有所思。

微不可见地轻轻颌首,更为准确来说,似乎正在无意识地用下颌契合着思考节奏,那悠长的眼神翻滚出更多错杂与沉淀,于是乎,点头动作看起来也就像是自我加油与鼓励,为自己的决定添加筹码。

“这样做。就这样做。这样做是对的。好的。就这样决定了。”

大约就是如此。

那稍稍停顿所透露出来的不确定,全部都消散在了颌首的肯定之中,然后,就这样自己说服了自己。

视线缓缓低垂,焦点和焦距全部都隐藏在了眼睑之中,然后,再次眨眼,再次点头,只是两个轻微的小动作,他就收拾了所有心绪,再次抬起视线的时候,就已经转头看向了近视眼女人,没有迟疑。

非常琐碎非常细微的动作,更多时候似乎是无意识之间做出的条件反射动作,就好像神经的拉扯导致手指的抽搐一般——不是自己的动作、而是潜意识的反应,但恰恰是这些小动作,却让整个情绪的变化都变得微妙起来。

整个拍摄现场鸦雀无声。

今天,他们正在拍摄的是电影的最后一场戏——不是杀青戏份,只是电影最后一场戏,提前进行拍摄。

孤独者领袖发现了近视眼女人与大卫之间的爱情火花之后,她以矫正视力为理由,把近视眼女人欺骗到了诊所,结果却把近视眼女人直接弄瞎,试图破坏这段关系,却使得近视眼女人与大卫的处境发生了本质转变:

他们决定重新返回城市,真正地以夫妇身份在城市生活,融入社会。

经过一番波折,大卫和近视眼女人返回了城市,但在正式回归日常生活之前,为了表示两个人的平等——就好像瘸腿男人以前都试图寻找瘸腿女人,最后没有成功,于是就故意把自己的鼻子弄出鼻血,找了一个流鼻血女人,结成伴侣,现在大卫和近视眼女人也“需要”如此。所以……大卫需要把自己弄瞎。

这就是大卫索要牛排刀的原因,他即将自残。

按照“龙虾”剧本,结局停留在一个瞬间:

大卫试图戳伤眼睛,但还没有下手;近视眼女人则看向窗外,暗示着她其实没有完全失明,这也将成为另外一种暗喻——大卫依旧是那个为了爱情而飞蛾扑火的存在;而近视眼女人则是那个食物链顶端的真正高手。

但经过讨论与调整,蓝礼和欧格斯达成共识,如果大卫停留在即将下手的时刻,如此模棱两可的状态可以开放无数可能,可是,对于改编之后的故事来说却是严重伤害:

一方面,无法展现出大卫的飞蛾扑火,虽然原本停留在迟疑瞬间,也依旧能够展现出人类在紧要关头依旧是自私自利的本质,但如此层面就显得太过浅显,不如大卫真的完成自残所带来的社会隐喻残忍——纯真之人终究被毁灭,社会冰冷终究无法阻挡,就连爱情的火焰都彻底消亡,这也脱离了“彼此爱情需要共同点”如此单一层面的深意,赋予了故事更加深刻的社会反思。

另一方面,无法展现极致的绝望,从酒店到森林再到社会,所有希望全部都伴随着大卫的自残而被全部掐灭,最为讽刺的是,大卫以为自己成就了爱情,但事实却是他亲手毁掉了最后希望,而他的天真也在鲜血之中成为一个笑话与讽刺。

最重要的是,无法挑战整部电影里的爱情观——那些假装有爱情的,安然无恙;那些假装没有爱情的,遍体鳞伤;而那些真正拥有爱情的,灭顶之灾,这才是欧格斯最初构建整个“乌托邦”故事的核心奥义,最终以大卫的鲜血淋漓来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