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1章 悠远回响

电影，结束了。

悠扬而伤感的钢琴曲在放映厅里缓缓流淌着，灯光依旧没有亮起，全场保持着黑暗状态，大屏幕之上正在缓缓地出现制作人员的名单——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编剧：乔纳森·诺兰和克里斯托弗·诺兰”、“制片人：艾玛·托马斯”、“制片人：蓝礼·霍尔”……

极简的白色字体缓缓地在黑色屏幕之上展现出来，就如同钢琴的黑白键一般，沉静之中带着一股坚韧而温柔的力量，让现场观众的澎湃心绪慢慢地沉淀下来，那种微妙地独特体验保持了难得一见的安静。

他们需要一点点时间。

格拉汉姆预料到了电影的结局：库珀和墨菲终究再次相见了，而汤姆则成为一捧黄土；但格拉汉姆却没有预料到电影的真正结局：库珀又再次和墨菲分离了，因为墨菲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而库珀的家园却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被彻底摧毁，他的唯一依靠也只剩下布兰德，于是他踏上了在浩瀚宇宙之中寻找布兰德的征程。

这到底是团圆结局？还是悲伤结局？

格拉汉姆寻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表达方式，就好像当初观看“爱疯了”的时候一般：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却似乎再也不属于彼此。

所谓的家园到底是什么？那应该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所构建起来的空间，生存着属于彼此之间的回忆和现在，每一个“今天”的铸就最终构成属于自己也属于彼此的未来，在那副恢弘蓝图之中依旧拥有着彼此的痕迹。但如果，这种羁绊却被时间和空间不可逆转地分割和疏离，那么家园还仍然存在吗？

人，依旧是那些人；但事，却已经不是那些事了。

更进一步，属于人类的记忆到底那些是真实的？库珀的记忆是真实的，墨菲的记忆也同样是真实的，但是在黑洞引力的“一个小时等于七年”逆转之中，库珀和墨菲彼此之间的记忆却发生了巨大的错位，最终彼此都成为了对方记忆里的虚无幻影——

库珀记忆里的墨菲，依旧是八岁的模样，她甚至还不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而他必须回到自己的女儿身边，因为那是他的承诺。

墨菲记忆里的库珀，依旧是三十一岁的模样，因为妻子的去世和事业的转折而心不在焉，她相信着自己的父亲肯定会回来，因为他答应过她的。

现实里的库珀，他仍然不到三十五岁，经历了星际穿越的惊心动魄终于回到家园，但他所熟知的世界却已经被彻底摧毁，那么，他的“存在”还是真实的存在吗？亦或者是，他是漂浮在太空里的一缕游魂？

现实里的墨菲，她已经一百零一岁，拥有属于自己的庞大家族，在空间站里成为了人人敬仰的英雄，她依旧记得儿时关于农场的回忆，但那已经是遥远的八十多年前了，那么，她的“记忆”还依旧真实吗？

库珀和墨菲依旧是彼此最为牵挂的家人，但他们却又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他们都错过了对方最惊心动魄的那些岁月，而曾经深深埋藏在脑海里的记忆和承诺，也已经成为了海市蜃楼里的一个符号。

那么，库珀和墨菲所定义的“家园”，还依旧存在吗？墨菲选择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拥抱死亡，她不再是库珀的女儿，是整个家族的大家长，她拥有了自己的依靠；而孑然一身的库珀则前往太空之中寻找唯一一个与自己经历了星际穿越的伙伴，但他们穿越了时空所建立起来的羁绊还拥有原本的意义吗？

布兰德，能够成为库珀的家园吗？

时间旅行的最后，他们是不是终将成为孤家寡人？是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如此，孤独而来孤独而走，这条生命的道路，最后的最后，终将还是要自己走下去，所有的羁绊所有的家园，其实不过是一个贪恋和奢望而已？

人人都知道时间的强大，还有无情，但如此感觉似乎不太真实也不太准确，是不是有一种情感可以战胜时间和空间而存在？就好像库珀与墨菲之间的联系，通过五维空间完成了交流，让对方再次回到了彼此的身边。

“爱”，这种强大的力量是光阴所无法磨灭也无法阻止的，它能够战胜一切在彼此之间建立起桥梁和羁绊；但……真的是如此吗？当时光还是逆转扭曲的时候，当时间相对论在彼此的生理层面和神经层面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么，“爱”仍然能够保持原有的新鲜和生动吗？

库珀依旧爱着女儿。

墨菲也仍然爱着父亲。

羁绊似乎从来都不曾磨灭过；但在社会伦理架构之中，在时间长河之中，他们却已经注定无法陪伴对方了。所有的生命所有的物体所有的事迹……乃至于所有的情感和回忆，无论是物理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最终都将在时间的庞大作用下化为齑粉，终将不复存在，那么，此时人类又应该怎么办呢？

是不是，人类终究都是孤独的？

关于时间。关于亲情。关于羁绊。关于家园。关于社会架构。关于星际穿越。关于孤独关于希望关于承诺关于未来关于生存关于选择关于生命关于宇宙……还有，关于自己。在时间和宇宙的浩瀚之下，人类的渺小被放大到了极致，甚至开始产生一种无助感，然后就这样陷入了茫然和困惑之中，无法自拔。

无数想法纷纷乱乱地在脑海里汹涌着，一个接着一个头绪都这样争前恐后地往外冒，但所有的思绪全部都是问号，一个问题还没有来得及解决，紧接着又冒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然后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堆积起来，最后陷入了一堆问号中，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就这样呆坐在放映厅的座椅上。

格拉汉姆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点平复的时间，还有许多许多消化的时间，这部电影的主题是亲情，但母体却是“时间”，通过亲情的碰撞和历险将时间的力量放大到了极致，制造出了无穷无尽的可能。

甚至比“盗梦空间”还要更加深刻也更加复杂。

第一遍观影都还没有完全结束——幕后工作人员的字幕还没有放映完毕呢，但现在格拉汉姆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观看第二遍了，而且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需要观看第三遍乃至第四遍，因为脑海里的问号着实太多太多。

但区别在于，不是因为看不懂，事实上，“星际穿越”的核心理论知识没有那么错综复杂，即使没有完全吃透也不会影响电影的理解，这一点就比“盗梦空间”要更加接地气；恰恰是因为看懂了，这才需要更多时间和更多细节来帮助自己完成反思——反复观影是为了自己的思考，也是为了真正地享受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