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1章 全数释放

站立起来的冉·阿让,没有立刻迈开脚步,而是缓缓地挺直了腰杆、挺起了胸膛,微微抬起下颌,迎向了天空洒落下来的奶黄色光芒,犹如拥抱着来自上帝圣光的笼罩,死亡和生机的交替浸染着每一个细胞,完成了脱胎换骨。

柔和的光晕落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漾起漫天漫地的金光,犹如沉静的湖泊。

耳边传来芳汀那高洁而圣灵的歌唱,“执我之手,我会指引你走向救赎;胸怀我爱,因为爱永不停歇……”

“请记住。”冉·阿让顺着歌曲的旋律,无缝衔接,完成了芳汀歌唱的后半段,渐渐凝聚起来的歌声,就是渐渐凝聚起来的气机,隐藏在皮囊之下的灵魂,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脚步坚定地朝前迈开,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将珂赛特和马吕斯抛在了身后。

“请记住,那些曾经为人们传颂的真理:唯有爱人者,才得以窥见上帝真容。”冉·阿让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下来,回头一望——

看见了沐浴在圣光之下的芳汀,然后灯光缓缓熄灭,芳汀消失了;又看见了互相扶持彼此的珂赛特和马吕斯,沉浸在悲恸之中无法自拔,灯光久久地落在两个人的肩膀上,无比缓慢地、无比缓慢地熄灭,最后,珂赛特和马吕斯也消失了。

整个舞台之上,只剩下冉·阿让孤独的身影,站在舞台正中央。

转过头,冉·阿让眺望向远方,仿佛在瞭望着漫漫长路的远方,又仿佛在回顾漫漫人生的过往,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孔,衰老而病态,干瘪而枯萎;但,那双明亮的眸子却是如此闪耀,倒映着金色的光辉,波光粼粼,然后一点一点地晕了开来。

紧皱的眉宇疏朗了开来,干涸的唇瓣上扬了起来,就连紧绷的身体都舒展了开来。最后,在那轻扬的嘴角,漾出了一丝微笑,恍惚之间,似乎可以看到惬意和享受的徜徉,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折磨都正在消散。

偌大的舞台,只有冉·阿让一个人,却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冉·阿让一个人的。他仅仅只是这样安静地站立着,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唱段,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那股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能量,积极而光明,却深深地影响着每一位观众。

马克·拉坎特张大了嘴巴,泪水就这样停留在了睫毛之上,专注地、呆愣地看着舞台,看着那个身影,瞪圆了眼睛,透过那朦胧的水雾,捕捉着光晕流转、光影交错之间的细微变化,那些上下纷飞的尘埃,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渐渐欢腾雀跃的气息。

他是如此贪婪,贪婪地注视着那个男人,那张脸庞之上的一颦一笑,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贴近,奶黄色的光芒勾勒出神情的每一个细节,似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尽了,六个小时的漫长征程,此时都呈现在那双眸子里。

匪夷所思地,他读懂了。虽然,舞台那么辽阔,距离那么遥远,但,他却可以清清楚楚地读懂那个男人灵魂深处的蜕变。波澜壮阔,妙不可言。

悲伤,正在消散;苦难,正在褪去。但精神,却选择了驻足。

然后,冉·阿让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惬意而幸福地开始哼唱起来,“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这,这是整出剧目开场的那首乐曲。在第一幕正式开场时,那个隐藏在幕布背后的身影,轻声哼唱的曲调,“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犹如吟游诗人一般,游走在街头巷尾,穿行在人间百态,迈着轻快的步伐,叼着狗尾巴草梗,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沐浴着烈血残阳,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只是,开场时的哼唱,那是疾风骤雨来临之前的宁静;而此刻的哼唱,这是狂风暴雨结束之后的安详。

一头一尾的呼应,形成了一个美妙动人的圆环。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哼唱,却带出了脑海里数不胜数的回忆,在过去六个小时之中的回忆,他们经历了一群人的人生:

芳汀那一曲“我曾有梦”的绝望,艾潘妮那一曲“形单影只”的哀怨,安灼拉和马吕斯那一曲“红与黑”的壮烈,沙威那一曲“星光”的偏执,还有……还有冉·阿让那一曲“独白”的决绝。人生如歌,此时波澜壮阔地在眼前铺陈开来。

“哼哼,哼哼哼……”冉·阿让的神情是如此安详、如此幸福、如此静谧,就好像徜徉在爱琴海的那一汪蓝色之中,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尽情而肆意;脸上的笑容和欢快是如此美妙,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从来不曾死亡的错觉。

冉·阿让重新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迈开了步伐,轻快地歌唱到,“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黑夜幽谷,歌声回荡。”

没有伴奏,没有任何伴奏,只有冉·阿让一个人的声音在唱响着,犹如内心深处的呼唤,不屈不挠地发出了呼喊,浑厚而沙哑的嗓音却带着浅浅的笑意,观众们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在钢琴黑白键之上轻盈跳动的芭蕾舞鞋,鲜红色的舞鞋在清冷的琴键之上舞动出世界上最美妙动人的轨迹。

“这歌声属于那些努力攀向光明的人们,大地之上苦难的人民,希望的火焰永不熄灭,即使最黑暗的夜晚也终将远去,太阳终将升起!”不是波澜壮阔,却让人心神激荡;不是惊涛骇浪,却让人惊心动魄,难以想象,一曲民谣,一曲清唱,却拥有如此能量和魅力。

血液,开始一点一点沸腾起来;情绪,开始一点一点高涨起来。

冉·阿让却停止了歌唱,站在舞台最前沿,安静地侧耳倾听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马克·拉坎特有种冲动,开口歌唱的冲动,开口附和的冲动,加入冉·阿让的演唱,加入革命的浪潮,加入时代的洪流。

但,马克却有些不太确定,他堂皇地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下一刻,马克又紧紧地看向了舞台,唯恐自己的一个眨眼就错过了精彩。那种冲动,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着,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从悲伤到亢奋,从哀恸到激昂,从绝望到新生。短短的数十秒之内,情绪的转变却从一个最低点来到了一个最高点,如此自然,如此和谐,将生命的伟大展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比一个时代、比一段历史还要更加恢弘。

听。马克听到了声响。

“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黑夜幽谷,歌声回荡。”这声响来自于阿尔梅达剧院的四面八方、角角落落,马克慌乱地看向了四周,不仅仅是他,就连阿里斯泰尔都转头看向了四方,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如此共鸣,绝对不可能是音响效果制造出来的。

但,他们一无所获。黑暗的剧院里,依旧只有舞台之上那一束聚光灯,笼罩在冉·阿让的身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