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4章 坦然面对

亚当就这样伏在方向盘上,宣泄了所有情绪之后的肩膀,透露着一股哀伤,隐隐绰绰,那脆弱的线条在黑夜的重压之下,似乎有些无法承受,随时都可能崩溃瓦解,路灯那微弱的光晕稀稀落落地沿着肩膀线条起伏,却越发显得孤寂而茫然。

抬起头来,重新坐直身体,亚当虚弱地靠着驾驶座的椅背,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狭长的眼睛泄露了一丝浅浅的落寞,犹如蒙蒙细雨之中的蝴蝶翅膀,扑腾之间溅起了一片水雾,却难以掩饰那一碰就碎的脆弱,在浓郁的夜色之中缓缓地蔓延了开来。

这就是最后了。在手术之前的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都没有改变,他仅仅只是尝试了一次开车,不到两百米的距离,然后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如此虚无。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那一股错杂的情绪在车厢内外弥漫着,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塞斯不由轻轻咬了咬舌尖,这才避免了眼泪滑落的窘迫。

经历了刚才的宣泄,亚当可以感受到胸腔里的那团火焰变得温和了,却依旧没有熄灭,他重新打起精神,愣在座位里想了想,总觉得应该再做点什么,却又没有一个头绪,突然回想起一件事,然后就掏出了手机。

“不!”塞斯看到手机的第一眼,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随即就明白了亚当的打算,惊恐地呼喊出了声,“哦,不。”然后看到亚当打开了通讯录,开始翻找通话信息,不祥的预感正在成真——难道亚当要给他的前女友瑞秋打电话?

这绝对是一场灾难!回想一下平时的亚当,总是太过善良,总是容易被瑞秋蒙骗,总是会轻易原谅瑞秋,在面临死亡的关口,亚当很有可能又要原谅瑞秋了。这就是典型的亚当。如此一来,他们此前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要作废了,这让塞斯又是懊恼又是愤怒。

塞斯只觉得一阵胸闷,仿佛当初威尔的旧事又一次在眼前上演,不由郁闷地大喊到,“不,你不能给她打电话,伙计!”

可是亚当却根本没有反应,只是专心致志看着手机屏幕,这让塞斯愤怒地捶打起了车窗,试图吸引亚当的注意,咆哮着,“想想她到底是怎么对你的!”可是依旧无济于事,亚当顺利地找到了电话号码,然后直接就拨通了。塞斯恨铁不成钢地喊到,“你就是一个娘们!亚当!”

这却激怒了亚当,他转过头,针锋相对地吼了回去,“你就是一个自私的混蛋!”面红耳赤,口沫飞溅,怒目圆睁,没有了平时的温吞,也没有了一贯的乖巧,粗口连篇地往外冒,“比起当我的朋友,你更关心自己该死的艳遇!”

那尖锐的指责让塞斯愣了愣,羞愧地避开了视线,讪讪然地退后了一步,双手叉腰,低头轻叹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最后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陷入了自责的情绪之中。

亚当发现自己喘气喘得厉害,不过是冲了两句话而已,他就开始急速地喘息,感觉气息有些匀不顺,大口呼吸了一口氧气,却窜错了气管,导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的虚弱感迅速席卷而来,整个脸部涨得通红,后背开始冒冷汗,那种灵魂被抽离的痛楚让他的眉头紧锁起来。

病毒在身体里的肆虐,是如此的清晰而真实。

可是亚当却没有愤怒,嘴角反而是勾勒起了一抹浅笑,嘲讽而心酸。不甘又如何呢?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你好。”电话接通了,另一端的声音却不是瑞秋,而是凯瑟琳,亚当的心理医生。

不久之前,在和凯瑟琳见面的时候,他浑身戾气地胡乱攻击,狠狠地伤害了她,就好像混球一样。至少,在手术之前,他可以表达内心的歉意。

“咳。”亚当有些措手不及,再次呛了一声,“嘿,这里是亚当。”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可是嘲讽过后,却有些尴尬和生涩,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情绪。

“亚当?”凯瑟琳很是意外,显然没有预料到,来电的另一方居然是亚当,“这都已经半夜了,怎么了?”凯瑟琳的声音也有些慌乱。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当下的情况。

这让亚当哑然失笑,轻笑出了声音,嘴角轻轻往下扯了扯,“大概就是突然神经崩溃了吧。”然后耸了耸肩,“我想,我刚才好像扯到了自己的喉头。”是的,他使用的是“喉头”这样的生僻词汇,而不是喉咙,有种诡异的笑点。

“……”这是凯瑟琳的第一反应,愣了愣,约莫一秒,然后这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放缓了声音说道,“我真的、真的很高兴,你会打电话过来。”

那熟悉的嗓音似乎带有一股治愈的能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眼眶就泛红起来。经历了刚才的情绪大崩溃,他现在没有任何防护能力,一碰就碎,“我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双腿往下坠,苦笑就这样从嘴边轻溢出来,可是眼角的晶莹光芒却越来越亮,“我真是受够了这病。”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亚当死死地咬住牙齿,但依旧无法抑制唇瓣的轻轻颤抖,盈盈发光的泪珠在眼角闪烁,深入骨髓的痛苦犹如烟雾一般,深深地缠绕其中,却无法摆脱睫毛的束缚坠落下来,那股隐忍和压抑,勉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却依旧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只能选择了缴械投降。

投降。

最后的最后,他就这样被击败了,选择了投降。在癌症面前,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放下了自己的武器,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安娜·肯德里克突然就愣住了,她原本只是过来帮忙对戏的,她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站在旁边念台词,帮助蓝礼入戏而已。

但此时此刻,看着坐在驾驶座里,一点点黯然失色的亚当,一点点支离破碎的亚当,一点点缴械投降的亚当,那种痛苦和绝望,穿透距离,穿透屏幕,穿透夜色,缓缓地渗透过来,犹如无数根牛毛一般,顺着她的毛孔,融入血液之中。

突然,安娜就有种想哭的冲动,那难以抑制的悲伤几乎就要击溃她的心理防线,鼻头传来的酸楚,让她忍不住就垂下了视线,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剧本。

“你知道,如果手术不成功,那就……那就这样了。”亚当轻笑了一声,却根本感觉不到笑意,只是无尽的怅然,那双眸子里的光芒在轻轻闪烁着,可是周遭的黑夜却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仿佛肉眼可以看到,这残留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微弱,生机的流逝缓缓地、慢慢地,却无法停止,如此残酷,如此悲凉。